警笛声仍在耳畔尖锐地回荡,如同粘稠的背景音,久久不散。齐砚舟站在警局走廊尽头那片惨白的灯光下,一手稳稳扶着几乎瘫软的岑明远。岑明远的嘴角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鲜血混着唾液,不受控制地顺着下巴缓缓滴落,在他浅色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然而他本人却仿佛失去了痛觉,眼神空洞地聚焦在脚下反光的地砖上,整个人虚弱得如同被抽走了骨头,全靠齐砚舟的手臂支撑才勉强站立。
审讯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坐着一名面容严肃的办案警官,正低头翻阅着刚拿到的初步文件。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人:“人带到了?那就开始做笔录吧。”
“不行。”齐砚舟向前一步,用身体挡在门口,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他现在不能接受任何形式的问询。”
警官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带着公事公办的审视:“你是医生?还是他家属?”
“我是市一院的外科主任,也是受他姐姐委托,负责照看他状况的人。”齐砚舟的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走廊里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他目前的呼吸频率超过每分钟28次,存在明显的过度通气倾向。瞳孔对光反应迟缓,有散大迹象。刚才他无意识咬破嘴唇,并非简单的紧张,而是神经系统失控的早期表现。我怀疑,有人给他用了药。”
“用药?”警官愣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什么药?”
齐砚舟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双眼,将所有外界干扰排除在外。
三秒。
脑海中的画面高速闪过,如同精密的扫描仪——血液的流动速度、细胞间隙的渗透压、特定分子结构与神经受体的结合模式……信息碎片迅速组合,指向一种高脂溶性的合成神经抑制剂。这种药物能快速穿透血脑屏障,直接干扰前额叶皮层的正常功能,导致幻觉、时空感错乱、判断力严重下降,在高剂量下极易引发自残行为或无法自控的胡言乱语。更棘手的是,这类化合物代谢速度极快,通常在几小时内就会在血液中降解到常规毒理学检测无法捕捉的水平。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有人在他进入警局之前,很可能通过注射途径,给他使用了强效致幻类药物。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让他在接下来的审讯中精神混乱,说错关键信息,甚至……被迫承认不属于自己的罪行。”
警官脸上掠过一丝将信将疑:“齐主任,你这个判断……有证据支持吗?”
“他此刻的生理状态就是最直接的证据。”齐砚舟语气沉静却极具压迫感,“如果我们等到药效自然过去再抽血送检,到时候血液里什么也留不下。我现在必须立刻带他去体检室做紧急处理和必要的支持,稳定他的生命体征。”
“这不符合程序规定。”警官摇头,态度坚决,“嫌疑人一旦被带入并进入审讯流程,按规定不得擅自离开指定区域。”
“那么,请你准备好承担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齐砚舟的目光毫不避让地直视着他,“如果他在药物导致的幻觉状态下,胡乱承认了某桩谋杀案,或者将污水泼向了某个完全无关的人,这笔糊涂账,最终该算在谁的头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人在无声中对峙了数秒,警官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最终,他略显僵硬地松了口:“十分钟。我只给你十分钟。必须按时带他回来。”
齐砚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用力搀扶起意识模糊的岑明远,一步步向外挪去。岑明远的脚步虚浮踉跄,全身大部分重量都压在齐砚舟身上,嘴里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刚走出审讯室没几步,齐砚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不知何时站了一名穿着标准制服的狱警,帽檐刻意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手中端着一个标准的医用托盘,上面盖着消毒白布。那人看见他们出来,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调整方向,径直朝他们走来。
齐砚舟停下了脚步,身体微微绷紧。
那名狱警走近,压低声音说道:“给嫌疑人补充点糖水,防止低血糖昏迷,这是规定。”
齐砚舟没有去接那个托盘。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仪,落在对方手腕与袖口的衔接处——那里有一个不自然的微微鼓起,明显是在标准制服下藏了东西。
“我参与过多次警医协作流程,”齐砚舟的声音平静无波,“不记得有这条规定。”
“是新下的通知。”狱警抬起头,眼神快速闪烁了一下,避开了齐砚舟的直视,“所长亲自批的。”
齐砚舟闻言,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笑意:“那你作为执行者,更应该具备基本的医疗常识。真正的低血糖患者,绝不能直接快速摄入高浓度含糖液体,否则会刺激胰岛素过度分泌,引发更危险的胰岛素风暴,导致血糖骤降。如果真想帮他,就把东西放下,让我带他去专业的医护间进行规范处理。”
狱警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就在这一刹那,齐砚舟骤然出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精准地扣住对方藏有异物的那只手腕,猛地将其狠狠撞向旁边冰冷的墙壁!
“哐当!”
托盘应声摔落在地,白布掀开,里面根本没有什么糖水杯子,只有一支已经排除了空气、装满透明液体的注射器,针头闪着寒光。
齐砚舟反手用力拧住对方的胳膊,将其死死制住,另一只手迅速探入对方外套口袋,指尖触碰到一张折叠的硬纸。他一把将纸抽出展开。
纸上是用打印机打出的冰冷字句:
【确保目标沉默。
用药:t-7神经阻断剂 1.5l 静脉推注。
签字:刘旧部】
齐砚舟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
“你也是刘振虎留下的暗桩?”他压低声音,逼问道,“还是王德发派你来的?”
被制住的狱警挣扎了两下,发现无法挣脱,便沉默下来,咬紧牙关不吭声。
齐砚舟正欲开口呼喊附近的警察,对方却忽然用极低、极快的气音说道:“是周律师……让我守在这里的。”
齐砚舟的动作猛地一顿。
“你说什么?”
“我是周正海……周律师安排进来的人。”狱警依旧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入齐砚舟耳中,“三个月前奉命潜入监所管理系统。我的任务是暗中保护关键证人,并收集刘振虎旧部非法使用药物操控人员的证据。刚才这针管里的确实是t-7,但我根本没打算给他注射。我需要拿到这份原始的用药指令,作为他们系统性、有组织犯罪的铁证。”
齐砚舟盯着他看了几秒,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每一层伪装。最终,他缓缓松开了钳制的手。
“为什么不早表明身份?”
“我的任务是高度保密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暴露。”狱警揉着发红的手腕,语速很快,“现在指令原件到手,你可以立刻向上汇报,但我必须立刻转移。只要我还在这栋大楼里,他们安插的其他人很快就会发现异常。”
齐砚舟将那张纸条仔细折好,塞进白大褂最内侧的口袋。
“岑明远怎么办?他现在很危险。”
“他已经正式进入司法程序,无法中途撤销。”狱警快速说道,“但你务必确保他不能单独滞留,尤其是不能让任何未经确认的人员接触他。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有人盯着,你必须比他们所有人……更快。”
说完,他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针管和托盘,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转身就朝着消防楼梯间的方向快步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阴暗的转角处。
齐砚舟在原地伫立了片刻,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他回头,望向审讯室的方向。
岑明远已经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头无力地歪向一侧,嘴角那抹血痕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拍了拍对方冰凉的脸颊:“醒醒。不能睡。”
岑明远的眼皮颤抖了几下,勉强睁开一条缝隙,眼神依旧涣散。
“听着,你现在处境非常危险,必须尽全力保持清醒。”齐砚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穿透对方混沌的意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如果能,就点点头。”
岑明远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幅度很小地点动了一下。
“记住,没有人能强迫你说话。你只需要陈述你确定的事实,对于任何你不清楚、不记得、或者带有诱导性的问题,一律回答‘我不记得’。明白吗?”
他又一次,艰难地点了点头。
齐砚舟用力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支撑着他,一步步重新走回那间令人压抑的审讯室。
之前的警官还在里面等候,看到他们这么快回来,脸上掠过一丝意外:“处理完了?”
“做了紧急稳定处理。”齐砚舟面不改色,“但他目前的精神和生理状态依然极不稳定,为确保笔录的有效性和公正性,所有问题必须经由我从医学角度确认其理解能力后,他才能回答。我要求以医疗监护人的身份列席全程。”
警官犹豫了片刻,看了看状态萎靡的岑明远,又看了看态度坚决的齐砚舟,最终点了点头:“可以。但你只能旁听,不能打断或提示。”
三人重新走入审讯室。齐砚舟让岑明远在审讯椅上坐下,自己则站在他侧后方,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桌上的录音设备亮起红色的指示灯,墙角的摄像头也调整角度,对准了房间中心的三人。
“我们继续。”警官翻开新的笔录纸,笔尖落在纸上,“关于你们在孤儿院东墙地基下发现的铁盒,里面那份《心脏移植手术记录》,为什么在助理医师一栏,会有你的亲笔签名?”
岑明远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沙哑破碎的声音:“他们……逼我签的……是王德发……他带人来找我……说我不签……就想办法把我送进去……说我偷盗管制药品……篡改临床实验数据……我……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