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十天,李二的身上开始出现异状。先是后背奇痒难忍,他伸手一挠,起了一个小红点。他没在意,谁知第二天,那红点就变成了一个晶莹的水泡,又痒又痛。紧接着,他的胳膊、大腿、胸腹,都开始冒出这种铜钱大小的水泡,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那些水泡长得极快,几天工夫,就鼓得像一枚枚饱满的铜钱。里面的脓液黄中带绿,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李二疼得满地打滚,去镇上请郎中。郎中掀开他的衣服一看,吓得倒退三步,连说:“怪病!此乃不治之症,快走快走!”
求医无门,李二只能在家硬扛。他痒得受不了,就用指甲去抓,抓破后,脓血直流,疼得他死去活来。他整夜整夜地嚎叫,那声音不似人声,村里人听了都毛骨悚然,绕着他家走。
又过了几天,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晚上,李二在剧痛中昏死过去。半梦半醒间,他感觉胸口一个疮口里有东西在蠕动。他挣扎着坐起来,借着惨白的月光一看,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他胸口最大的那个疮口,已经自己裂开了一道缝。一枚……一枚沾着血丝和脓液的铜钱,正从那血肉模糊的洞里,一点一点地往外钻!那铜钱泛着幽光,仿佛带着地府的寒气。
“啊——!”李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伸手想把那东西拔出来,可手指一碰到,就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那枚铜钱像是有了生命,慢悠悠却无比固执地向外挤。当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时,李二感觉胸口仿佛被剜去了一块肉。
这仅仅是个开始。
从那以后,他身上的每一个疮口,都开始往外爬铜钱。白天爬,晚上爬,他成了一个会“生”钱的活怪物。那些铜钱,有洪武通宝,有永乐通宝,仿佛是当年卖小桃换来的那些钱。每一枚铜钱,都像是小桃的一滴血泪,带着刺骨的怨恨和彻骨的冰冷。
李二彻底疯了。他不敢躺下,因为一躺下,就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铜钱在皮肉下钻动、爬行。他也不敢看自己的身体,那已经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全是流着脓血的疮口和正在往外挤的铜钱。他整日在屋里踱步,一边走,身上一边叮叮当当地掉着铜钱。
他嘴里不停地胡言乱语:“不是我……别找我……钱……钱都给你们……”
可回答他的,只有女儿在梦中的低语:“爹爹,我的钱呢?你欠我的,该还了……”
村里的道士听闻此事,壮着胆子前来探看。只见李二的屋里,铜钱铺了厚厚一层,而李二本人,已瘦得脱了形,活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身上还不断有铜钱掉落。道士只看了一眼,便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跑了,边跑边喊:“孽债!这是还魂债!天理不容,神仙难救!”
李二的屋子,成了柳溪村最恐怖的禁地。人们路过时,无不绕道而行,仿佛能听到里面传出的,是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响,和一个父亲永无止境的哀嚎。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屋里的声音停了。
第二天,胆大的村民推门进去,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李二蜷缩在屋子中央,早已气绝。他身上的皮肤几乎烂尽,血肉模糊,但奇怪的是,血流得并不多。在他的周围,堆起了一座小山似的铜钱,每一枚都被脓血“洗”得干干净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有好事者仔细一数,不多不少,正好是当年卖小桃的那三十两纹银能换到的铜钱。
而在那铜钱堆的顶端,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生了绿锈的铜钱,那是小桃小时候,李二用第一笔船工钱给她打的平安锁上的饰物,后来家道中落,给摘下来换了米。
李二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望着屋顶的破洞,仿佛看到了他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从此,柳溪村多了一个骇人的传说。都说,欠了什么都不能欠亲人的债,因为那样的债,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得用魂来还。而李二那间破屋,几十年都无人敢靠近,每逢阴雨连绵的夜晚,村里老人总会告诫孩童:“听,那是不是李二还在还他的‘还魂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