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间,江南一带水乡富庶,但繁华之下,总有被遗忘的角落。在苏州府城外一个叫“柳溪村”的小村子里,住着个叫李二的汉子。李二本是个本分的船夫,靠着在运河上摇橹送货,养活妻女。他妻子温婉,女儿小桃年方六岁,生得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笑起来两个酒窝,甜得像刚摘下的水蜜桃,故而取名小桃。一家人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和和美美,充满了烟火气。
然而,这安稳的日子,却像河上的薄雾,被一阵“赌风”吹得烟消云散。
李二不知何时迷上了赌博。起初只是在码头跟工友掷几把骰子,后来胆子越来越大,竟敢进城里的赌坊厮混。赌场是个无底洞,任你有多少家当,也填不满那贪婪的口。不出半年,李二不仅输光了家中积蓄,连赖以活命的小渔船也押了进去。妻子哭得双眼红肿,苦苦相劝,可李二早已被赌瘾迷了心窍,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翻本。
这天晚上,李二在城里最大的“通宝坊”又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了坊主“活阎王”三十两纹银。活阎王心狠手辣,手下一群打手个个如狼似虎。他揪着李二的衣领,冷笑道:“三天!三天之内,银子不到账,我就剁了你一双摇橹的手,再把你那标致媳妇卖到秦淮河上接客!”
李二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家。看着空徒四壁的茅屋,和妻子怀中熟睡的小桃,一个恶毒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第二天,他谎称有远房亲戚在应天府发了迹,要去投奔借些本钱重置家业。妻子信以为真,还为他收拾了包袱,烙了几个麦饼。李二接过包袱,却不是奔向应天府,而是趁着妻子下田干活,将熟睡的小桃用破被子一裹,抱起来就往城里去。
他在城南最肮脏的“人市”上蹲了一上午。小桃虽可爱,但毕竟年幼,问津者寥寥。眼看日头西斜,活阎王的最后期限步步紧逼,李二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车上下来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妇人。她是城里张员外府上的总管,张员外年近六旬,膝下无子无女,正想买个伶俐的丫头在身边解闷。胖妇人一眼就看中了粉雕玉琢的小桃,捏了捏她的脸蛋,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三十两银子的价格成交。当那几锭沉甸甸的银子塞进李二手里时,他的手抖得厉害。他不敢去看小桃,小桃被丫鬟抱走时,从睡梦中惊醒,吓得大哭,小手乱抓,哭喊着:“爹爹!爹爹救我!”
李二心如铁石,扭过头,揣着银子,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人群,消失在小桃撕心裂肺的哭声里。
小桃被两个丫鬟抱着,一路哭啼。走到城外一片荒凉的乱葬岗旁时,小桃突然发起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两个丫鬟怕这病秧子死在府里冲撞了主人,便起了歹心。她们将小桃往路边的草丛里一扔,谎称她自己挣脱跑丢了,便赶车回府复命去了。
那晚,天公好似也在哭泣,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小桃小小的身子,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泥水里,渐渐地,哭声微弱下去,最后彻底没了声息。
李二拿着银子,先去还了活阎王的赌债。剩下的钱,他鬼使神差地又走进了通宝坊,幻想着能一把赢回个金山银山。结果可想而知,不到一天,银子又输了个精光。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妻子见女儿没了,当场就昏死过去。醒来后,她哭得肝肠寸断,指着李二的鼻子骂他“畜生不如”,当天夜里,就用一根腰带在房梁上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短短数日,家破人亡。李二成了孤家寡人,村里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都说他心被狗吃了。他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整日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出事后的第七天夜里,李二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阴森的人市。天色昏黄,刮着刺骨的阴风。他看见小桃就站在不远处,身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红袄,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她不哭不闹,只是用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望着他。
“爹爹。”小桃开口了,声音飘忽空灵,像是从地底传来,“我好冷。”
李二心头一颤,想上前抱住她,双脚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爹爹,我饿。”小桃又说,她伸出小手,手心空空如也,“你把我卖了,得的钱呢?”
李二猛地惊醒,浑身冷汗。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着。他自我安慰:“梦,是梦罢了。”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再睡。
可从那晚起,他夜夜都做这个梦。梦里的小桃一天比一天虚弱,身上的衣服总是湿漉漉的,小脸也变得青白。她翻来覆去总是那句话:“爹爹,我好冷,我饿。我的钱呢?”
李二被折磨得精神崩溃,白天眼前也老是晃着小桃那双哀怨的眼睛。他开始害怕睡觉,可越是抗拒,睡意越是汹涌。只要一闭眼,女儿那无声的质问就仿佛在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