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化作泥沼,冰冷的雨水混着腥甜的铁锈味,被狂风卷起,狠狠抽打在吕布那张写满焦灼的脸上。
战马的悲鸣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凄厉,它的身躯已是强弩之末,四蹄深陷,每一步都仿佛要耗尽最后的生命。
但它的主人,那位被誉为天下无双的战神,却浑然不顾胯下战马的哀求,更不顾自己胸腹间旧创撕裂般的剧痛。
他俯下身,几乎与马背融为一体,口中反复呢喃着同一个名字:“公台……公台,撑住!”
那封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想不通,究竟是怎样的绝境,才会让那个永远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陈宫,写下那样字字泣血的诀别之语。
自濮阳初见,陈宫便如他生命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他们是君臣,更是兄弟,是彼此可以托付后背的唯一。
如今,这盏灯,似乎正在风雨飘摇中,即将熄灭。
痛,太痛了。
每一次颠簸,都让吕布胸口的伤迸裂得更加厉害,温热的血液隔着湿透的铠甲渗出,又迅速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殆尽。
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可他不敢停,一刻也不敢。
他怕自己停下的瞬间,就是与陈宫天人永隔的瞬间。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催动战马,人与马仿佛一道血色的闪电,划破了沉沉的夜幕,义无反顾地冲向那个名叫彭城的绝望深渊。
与此同时,前线大营的中军帐内,一豆如萤的烛火在风中艰难地摇曳,将陈宫苍白如纸的脸映照得愈发瘦削。
他伏在案前,手中的笔重若千钧,每一次落下,都在竹简上留下一个沉重而决绝的字迹。
那不是退敌的良策,也不是求生的密谋,而是一封写给吕布的遗书。
写下最后一个字,他手中的笔终于滑落。
一股腥甜猛地从喉头涌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一口鲜血喷出,溅落在刚刚写就的竹简上,那殷红的血色,如同一朵绝美的死亡之花。
“军师!”侍立一旁的贾诩一步抢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悲痛。
陈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另一卷更为陈旧的竹简,紧紧攥住,仿佛那是他毕生的心血与执念。
他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如同游丝,但那双曾经洞悉世事的眼眸,此刻却迸发出惊人的光亮。
他看向贾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文和……此策,名为‘败’……是我……为将军留下的……最后一条路……记住,唯有……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他将那卷名为“败”的计策,艰难地塞进贾诩的手中。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未能亲眼见证霸业完成的无尽遗憾,有对那个冲动易怒却又待他至诚的男人的深深牵挂,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计谋已成、万事皆休的释然。
他望着帐顶,仿佛穿透了那层层阻隔,看到了星辰,看到了未来,嘴角竟牵起一抹淡淡的、欣慰的笑意。
手臂无力地垂下,那双曾搅动天下风云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贾诩手握着那卷尚带着陈宫体温的竹简,泪水瞬间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