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脚下那场鲜血浸染的遭遇战,如同一声刺耳的警钟,彻底敲碎了北疆秦军残存的一丝侥幸。匈奴人的弯刀与狼牙箭,用最直接的方式证明了蒙恬的判断——这道尚未完全合拢的城墙,是生存与死亡之间唯一, albeit 脆弱不堪的界线。
战争的创伤尚未抚平,冰雪依旧覆盖着大地,但长城的修筑工程,却在一种更为悲壮、也更为坚定的氛围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进着。蒙恬不再是那个只会在沙盘前运筹帷幄的大将军,他更像一个巨大的、不知疲倦的工程总监,频繁巡视在各段最为艰苦、也最为关键的工地上。
他的管理方式,也悄然发生着变化。他深知,一味的强压和鞭挞,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只会加速崩溃。他开始展现出超越武将范畴的智慧。
他不再强求所有地段都必须修筑得同样雄伟。他亲自带着工师(工程师)跋山涉水,仔细勘察地形。“此处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墙体可稍薄,高度可略减。”“那段河谷是匈奴惯常的渗透路线,必须加厚加固,增设敌台!” 他巧妙地利用天然屏障,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工程量,将有限的人力物力用在刀刃上。他甚至采纳了一些老工匠的建议,改进了夯土和砌石的工艺,虽然依旧原始,却在效率和质量上有所提升。
他设立了相对更完善的轮休制度。尽管依旧短暂得可怜,但至少让那些连续劳作数月、濒临极限的役夫和戍卒,有了一丝喘息之机,能看到一点活下去的微光。当朝廷有限的赏赐——几匹粗糙的布帛、些许改善伙食的肉干、甚至几坛劣酒运抵时,蒙恬不再简单地分发给将领,而是亲自到场,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些东西分发给那些在筑城竞赛中表现突出的团队,或者英勇负伤后坚持返回工地的士卒。他或许说不出什么温暖人心的话,但那亲自递上赏赐的动作,那扫视全场、带着认可的目光,比任何空洞的许诺都更能激励这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们。
“大将军……还记得俺的名字……”一个得到一块肉干的老役夫,激动得热泪盈眶,将那块硬邦邦的肉干像宝贝一样揣进怀里,干起活来仿佛凭空多了几分力气。
与此同时,公子扶苏也在经历着一场深刻的蜕变。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满怀仁心、却与现实格格不入的旁观者。那场遭遇战中士兵的鲜血和哀嚎,深深刺激了他。他意识到,空谈仁义无法减轻眼前的苦难,也无法阻止未来的杀戮。
他开始利用自己“长公子”的特殊身份,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不再只是向蒙恬建议,而是亲自书写奏疏,派快马送往咸阳,以自己在北疆的亲眼所见,极力陈述前线医药奇缺、冬衣不足的困境,恳请朝廷紧急调拨。他甚至动用了自己有限的人脉,私下联系一些关中的富商,试图筹集一些额外的物资。
在营地里,他也不再高高在上。他设立了一个简易的“文书处”,亲自为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士兵代写家书。听着士兵们用最朴实的语言,诉说着对父母的牵挂,对妻儿的思念,对故乡风物的回忆,扶苏常常一边记录,一边红了眼眶。他将这些沾着汗渍、血迹和思念的信件,想方设法寄出去。虽然很多信可能永远无法抵达,但这个举动本身,仿佛为这冰冷残酷的边塞,注入了一丝人性的暖流。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蒙恬的默许下(或许是这位铁血将军另一种形式的认可),扶苏甚至对那些在筑城、巡防中表现极其优异者,给予了一个看似虚无缥缈,却足以让人疯狂的承诺——“若此段城墙如期优质完成,尔等之功,吾必禀明父皇,恳请恩准,特许……提前归乡!”
提前归乡!
这四个字,对于这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余下麻木躯壳的人们来说,不啻于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承诺最终能否兑现,取决于遥远咸阳宫里那位皇帝的心情,但至少,这是一个盼头,一个可以暂时忘却痛苦、拼命去抓住的稻草!士气,在这种微妙的希望刺激下,竟然真的有所提振。
蒙恬与扶苏,这一文一武,一刚一柔,一个以铁腕和智慧推动工程,一个以仁心和行动凝聚人心,竟在这北疆的苦寒之地,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相辅相成的默契。他们之间最初的理念分歧,在共同面对残酷现实的过程中,逐渐化为了相互的尊重与理解。
后勤方面,那位脸上冻疮永远好不了的老军需官,也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他像一只老鼹鼠,不知疲倦地疏通着被反复阻断的粮道,精打细算地分配着每一粒粮食、每一根箭矢。在他的呕心沥血下,尽管依旧艰难,但大规模的饥荒总算勉强避免,前线的物资供应,总算能维持在一个最低限度的、不至于立刻崩溃的水平。
而最重要的变化,发生在防御体系本身。随着一段段城墙被连接起来,一座座新的烽燧(烽火台)在制高点上拔地而起。蒙恬建立了严格的烽燧信号制度,一旦发现敌情,白天燃烟,夜间举火,并辅以旗帜、鼓声传递更详细的信息。这套系统效率极高,一旦最前沿的烽燧点燃狼烟,信号如同接力般传递,往往只需半日,数百里外的蒙恬大本营就能得到警报,可以迅速做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