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孟姜女那饱含血泪的控诉与纵身一跃的决绝,还在北疆长城脚下化作凄厉传说,随着寒风呜咽传播之时,在帝国遥远的西南腹地——巴山蜀水之间,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里没有北地的苦寒与苍凉,只有漫山遍野、几乎要滴出油来的浓绿。山势险峻,云雾缭绕,江水湍急,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草木的生机与湿漉漉的灵秀之气。然而,在这片看似原始而宁静的土地之下,却蕴藏着一种与死亡和永恒紧密相连的、奇异的财富。
巴郡,枳县(今重庆涪陵一带)境内,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略带辛辣的矿物质气息,混合着柴火、汗水和某种草药的味道。巨大的、如同野兽张口般的矿洞,黑黢黢地镶嵌在山体之上,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凿击声和沉闷的号子。矿洞外,是一片依山而建的、规模庞大的工坊区,炉火熊熊,黑烟滚滚,人影穿梭,忙碌而有序。
站在这片产业核心位置的,是一位女子。
她便是巴清。虽已年至中年,鬓角偶见霜色,但岁月似乎并未磨蚀她的锋芒,反而沉淀为一种迫人的气度与从容。她并未穿着繁复的华服,只是一身用料考究、剪裁利落的深色常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干净利落。她的面容算不得绝美,但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她的“王国”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与掌控感。
她继承并壮大了夫家传承数代的丹砂矿业。丹砂,这种色泽鲜红如血、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矿物(硫化汞),在当今这个时代,可是了不得的紧俏物资。它是绘制宫室壁画、漆器纹饰不可或缺的顶级颜料,是方士们炼丹炉里追求长生不老的“主角”之一,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被提炼出神秘而危险的液态金属——水银。而水银,据说是那位深居咸阳宫的始皇帝,为其空前绝后的骊山陵寝,设定的“百川江河大海”的核心材料!
可以说,巴清掌控的,是一条贯穿了奢华、长生与永恒归宿的、独一无二的产业链。
此刻,她正站在自家最大的一处丹砂矿洞外,听取着一位身着青衫、面容精干的中年文士的汇报。这是她的心腹幕僚,范先生。
“夫人,”范先生手捧着一卷厚厚的账册,语气带着由衷的敬佩,“根据各矿场报来的数目,今年上半年,我们的丹砂产量,比去年同期又增加了三成。尤其是提炼出的上等‘辰砂’(丹砂的别称),色泽纯正,杂质极少。”
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但语气中难掩一丝与有荣焉:“如今,咸阳宫室彩绘、各地官方工坊,以及……那些为陛下服务的方士炼丹所需丹砂,粗略估算,有七成是由我巴家供应。尤其是骊山陵那边,对水银的需求量越来越大,我们的份额也最重。”
巴清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骄矜之色,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扫视着忙碌的工坊,仿佛在估算着每一处炉火的效率。七成?这个数字背后是巨大的利润,也是巨大的风险和责任。
她的身旁,跟着一位年纪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名唤怀瑾,是巴清已故兄长的女儿,也是她着力培养的接班人。怀瑾容貌秀丽,眼神灵动,正努力模仿着姑姑那沉稳的气度,仔细听着范先生的每一句话。
“瑾儿,”巴清转过头,看向侄女,开始了她的现场教学,“你可知,我巴家能在这巴蜀之地立足,将丹砂生意做到如今规模,凭的是什么?”
怀瑾想了想,谨慎地回答:“凭的是我们家掌握的这几处富矿?”
巴清摇了摇头,伸手指向那庞大的工坊群:“矿藏是天赐,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经营’二字。经商之道,看似琐碎,实则如治军,首重两点——信息与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