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静养(2 / 2)

“有劳骆公挂心。”我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更显虚弱,“杜某……省得。”

管事不再多言,端起托盘,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我才猛地松懈下来,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下去,靠在冰冷的桌腿上,剧烈地喘息咳嗽起来,喉头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小口暗红的、带着药渣的血沫。吐在地上,和之前那淡淡的水痕混在一起,更显污浊。

我盯着那滩血沫,眼神空洞。王太医午后要来。我必须在那之前,处理好这一身伤。至少,不能让他看出是昨夜新添的、与人搏杀所致的外伤。

肋下的伤口必须重新包扎,用上最好的金疮药,掩盖血腥味。左肩的骨头恐怕真的裂了,得想办法固定,不能让人看出异样。最麻烦的是右腿的箭疮,肿胀发热,已然化脓,必须立刻处理,否则……这条腿怕是要废了。

还有这身血刀经内力反噬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阴寒,以及失血过多导致的虚弱,该如何遮掩?王太医是宫中御医,医术精湛,绝非寻常郎中可比。

时间紧迫。每一息都珍贵。

我挣扎着,用颤抖的手,从书案下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里面是上次受伤时剩下的、最好的金疮药,还有一小卷干净的棉布。又从一个暗格里,找出两根半尺来长、坚韧而有弹性的竹片——这是上次“散步”时,从后院一株被风吹折的湘妃竹上偷偷掰下来的,原本不知作何用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没有热水,只能用昨夜剩下的、冰凉的残茶,草草清洗伤口。布条揭开时,皮肉粘连,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我死死咬住另一截布条,额上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肋下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翻卷,血肉模糊。我抖着手,将金疮药粉厚厚撒上去,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如同烈火烧灼,痛得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厥。用干净的棉布重新紧紧包扎,勒到几乎无法呼吸,才勉强止住外渗的血水。

左肩的处理更麻烦。我靠着墙壁,用牙齿配合右手,将竹片勉强固定在肩胛骨两侧,再用布条层层缠绕,捆死。动作笨拙而艰难,每一次牵扯都带来骨头摩擦的剧痛和令人作呕的眩晕。固定完毕,左臂几乎无法动弹,但至少从外表看,只是略显僵硬。

右腿的箭疮是最棘手的。肿胀发烫,轻轻一按,就有黄白色的脓血渗出,散发着腐败的腥臭。没有刀具,我只能用茶杯碎片,在油灯上烧了烧,然后咬布条,对着那溃烂的伤口,狠狠剜了下去!

“呃——!”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从喉咙里挤出,我浑身痉挛,几乎将布条咬穿。脓血混着腐肉被剜出,伤口重新流出鲜红的血液。我几乎虚脱,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将剩余的金疮药全部倒上去,再用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死死缠紧。做完这一切,我瘫在地上,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

来不及喘息。我将染血的布条、污秽的棉布、茶杯碎片,所有可能泄露痕迹的东西,统统塞进那个油纸包,仔细包好,藏回暗格。又挣扎着爬到窗边,用最后一点力气,将地上残留的血迹和水痕,用旧衣蘸着冷水,反复擦拭,直到看不出明显异样。

做完这一切,天光已大亮。远处传来市井隐约的喧嚣。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瘫坐在重新变得“整洁”的书房角落里,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破布偶。伤口处理后的剧痛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钝刀割肉般的持续痛楚,和失血过多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冷与虚弱。血刀经的反噬在体内肆虐,阴寒之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锥,在经脉脏腑中穿刺,带来一阵阵遏制不住的、想要呕吐的寒意。我蜷缩着,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从内到外、透彻心扉的冰冷。

王太医……午后……

我闭上眼睛,将脸埋进膝盖。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意识的堤岸。不能睡。睡了,就可能再也醒不来。睡了,就可能被王太医看出破绽。睡了,就可能错过……错过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必须醒着,必须保持最后一丝清明,等待那不知是福是祸的“请脉”。

时间在寒冷和疼痛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无比漫长。我数着自己的心跳,数着窗棂上光影移动的刻度,数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模糊的更漏声。冷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在皮肤上凝成一层粘腻的盐壳。伤口的痛楚变得迟钝,但阴寒的眩晕感越来越重,视线开始模糊,耳畔响起嗡嗡的鸣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两个时辰。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比管事的更轻,更稳。停在门口。

“杜千户,太医院王太医前来请脉。”管事平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驱散眼前的黑翳,努力让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然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撑着她,一点一点,从地上站了起来。双腿抖得厉害,几乎站立不稳,但我死死咬住牙,靠住书案,稳住了身形。

不能躺在地上。不能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必须坐着,甚至……最好站着。

我挪到书案后的椅子上,缓缓坐下。挺直脊背,尽管这个动作让肋下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将颤抖的双手藏到案下。抬起眼,望向房门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重伤未愈之人应有的苍白和疲惫,以及一丝强行压抑痛楚的僵硬。

“请进。”我开口,声音沙哑干涩,但尽可能平稳。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髯的老者,提着药箱,迈着方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管事。

王太医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秤,缓缓落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