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的御花园里,有棵老得说不出年岁的紫藤树,宫人们都叫它“三生藤”。这树平日里看着枯槁,枝干扭曲得像是老人佝偻的脊背,唯有春天才肯抽出些稀疏的嫩芽。谁料这一年腊月刚过,天气还冷得伸不出手,这棵老树竟一夜之间开满了花。
那花奇怪得很,花瓣薄如蝉翼,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蓝光,花心却是金灿灿的,两种颜色交织流转,看着既神圣又诡异。最奇的是那香气,甜丝丝、暖洋洋,不像梅花那般清冷,也不似桂花那般浓烈,倒像是春天第一缕阳光混着雨后泥土的味道,闻上一口,浑身都舒坦了。
最先发现异象的是老花匠陈伯。他侍弄御花园三十八年,天不亮就来干活,一进园子就愣住了。揉了揉眼睛,再揉揉,那满树繁花还在风中轻轻摇曳。他走近几步,香气扑面而来,深吸一口,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
“这是……”陈伯喃喃自语。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变了。他看见自己年轻时的模样,穿着崭新的衣裳,手里牵着个温婉的女子,正是他因病早逝的妻子阿秀。阿秀笑盈盈地看着他,手里提着个小竹篮,篮子里装着针线。
“陈哥,我给你新做了件衣裳,你来试试。”阿秀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陈伯眼眶一热,伸手想去拉她,却扑了个空。定睛一看,面前还是那棵开着奇花的老树,哪有什么阿秀?他站在原地愣了半晌,这才醒悟刚才那是幻觉,可心里那份温暖和酸楚却是真真切切。
消息很快在宫里传开。先是几个早起打扫的小太监闻了香气,有的看见自己成了大总管,威风凛凛;有的看见老家爹娘身体康健,正围坐吃饭;还有个胆小的小太监,竟然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花丛间自由自在地飞。
到了晌午,御花园外已经围了不少宫人。大家都听说这树的花香能让人看见心底最深的渴望,又好奇又害怕。
“真的假的?该不会是什么妖术吧?”
“陈伯他们都亲历过了,还能有假?”
“要我说,咱们都去闻闻,万一看见什么好事呢?”
胆子大的几个宫女手拉手走近老树,深深吸气。一时间,惊呼声、笑声、哭声此起彼伏。
“我看见我弟弟考中秀才了!娘在给他戴红花呢!”
“我……我看见自己开了一家绣庄,生意可好了……”
“我嫁人了,夫君待我很好,还有一对儿女……”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一个年长的嬷嬷闻了香气后,突然放声大哭:“我看见了,看见了,我的小女儿还活着,她没病死,她长成大姑娘了……”旁边人赶紧扶住她,知道她女儿十年前就得天花去了。
消息传到后宫,妃嫔们也坐不住了。
李贵妃第一个带着贴身宫女来到御花园。她站在离树三丈远的地方,犹豫再三,终于上前一步,轻轻嗅了嗅。片刻后,她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差点摔倒。
“娘娘,您看见什么了?”宫女急忙搀扶。
李贵妃嘴唇颤抖,说不出话。她看见自己成了皇后,凤冠霞帔,坐在坤宁宫正殿,皇上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朕心中,唯你一人。”这景象让她既狂喜又恐惧——她确实日思夜想登上后位,可这般心思怎能让人知道?
王昭仪来得晚些,她闻了香气后,怔怔地流下两行清泪。旁人问她看见了什么,她只是摇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看见的不是宫廷富贵,而是江南水乡的一条小船,船上坐着她和青梅竹马的恋人。那年她十六,他十八,若不是被选入宫,他们本该成亲的。
消息终于传到皇上耳中。
当朝皇帝赵珩正值壮年,勤政爱民,只是近年来边境不宁,朝堂党争,让他身心俱疲。听说御花园的异象,他起先不信,以为是宫人以讹传讹。
“一棵老树冬日开花已是奇事,花香能让人看见内心渴望?无稽之谈。”赵珩批着奏折,头也不抬。
太监总管王顺躬身道:“陛下,此事千真万确,老奴也去看了,那花确实奇特,香气也不同寻常。不少宫人闻了都……”
“都怎样?”
王顺压低声音:“都看见了自己心里最想看见的景象。”
赵珩放下朱笔,若有所思:“你看见了什么?”
王顺犹豫了一下:“老奴……老奴看见家乡的老母亲身体康健,正在院子里喂鸡。”他说着眼圈红了,“老母亲已过世七年了。”
赵珩沉默片刻,起身道:“摆驾御花园。”
时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整个御花园镀上一层金边。那棵紫藤老树在暮色中显得更加神秘,蓝金色的花朵仿佛会自己发光,香气随着晚风飘散,笼罩着半个园子。
园子周围已经围了上百号人,见皇上驾到,纷纷跪地行礼。赵珩摆摆手,径直走向老树。
离树越近,香气越浓。赵珩在树前三步处停下,凝视着这棵陪伴他长大的老树。他记得小时候常在这树下玩耍,父皇抱着他,指着树干上的纹路说:“这树啊,比咱们赵家的江山还要老。”
深吸一口气,香气入肺,赵珩眼前景象变了。
他看见自己不是坐在龙椅上,而是站在一片金黄的麦田里,头戴斗笠,手握镰刀。身旁是个朴素的农家女子,正递过来一碗水,笑容朴实温暖。远处有几个孩童在田间奔跑嬉戏,喊着“爹爹,爹爹”。阳光很好,风很轻,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满足。
赵珩猛地回过神来,心脏狂跳。
这景象太真实了,那种简单的快乐几乎让他落泪。作为一国之君,他每日面对的是堆积如山的奏折、复杂的朝政、边境的烽火,已经太久不知道什么是纯粹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