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西藏雅鲁藏布江边,有一个叫做仁布的小村子。这里的山是土黄色的山,水是碧玉一样的水,连风里都带着一股子泥土和青草的混合香气。
仁布村最出名的,不是风景,而是陶艺。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烧制陶罐,其中手艺最好的,要数一个叫多吉的年轻人。多吉二十出头,不爱说话,一双手却巧得出奇。别人揉泥巴,泥巴还是泥巴,他揉泥巴,泥巴就像有了生命,在他手里顺从地变成各种形状。他烧出来的陶罐,壁薄、结实、样式古朴,装水不漏,装粮不潮,是十里八乡都抢着要的好东西。
但多吉心里有个疙瘩。他总觉得自己的陶艺还差了点什么。他做的罐子,再好,也只是个物件,是个装东西的壳子。他听村里的老人们讲过,古代有位神匠,烧出的陶碗能自己盛满甘露,做的陶埙能引来百鸟。多吉做梦都想让自己的手艺达到那样的境界,可他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他每天守着自家的土窑,一遍遍地揉泥、拉坯、修整、入窑,烧出来的陶器堆满了屋子,可他看着,总觉得这些罐子是死的,没有灵魂。
那年夏天,仁布村遇到了大旱。
太阳像个大火球,天天挂在天上,烤得大地都冒烟。山上的草枯了,地里的庄稼蔫了,连雅鲁藏布江的水位都降了好几尺。村里唯一的水源,是山腰上的一口泉眼,如今也只剩下细细的一股水,村民们排着长队,小心翼翼地用木桶接那点救命水。
多吉心里也像着了火。陶艺离不开水,和泥、修坯,哪一样都得用水。家里的水缸早就见底了,他只能省吃俭用,把一点点珍贵的水留给了最要紧的活计。看着村里人愁苦的面容,他心里更急。他想,如果我能烧出一个永远装不满、永远不干涸的陶罐,那该多好啊!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生了根,在他心里疯长。
于是,多吉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拿出自己看家的本领,烧制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陶罐,不为卖钱,只为向老天爷祈求雨水。他选了村里最好的一块陶土,那陶土是红色的,像晚霞的颜色,细腻又有韧性。他把自己关在作坊里,三天三夜没出门。他忘了吃饭,忘了睡觉,脑子里只有那个即将诞生的陶罐。
他揉泥时,心里默念着山神的名字;他拉坯时,嘴里哼着古老的祈雨歌谣。他要把自己的心愿、全村人的期盼,全都揉进这泥巴里。当那个半人高的大陶坯终于成型时,多吉累得几乎虚脱,但他看着自己的杰作,眼睛里却闪着光。那罐子线条流畅,腹部饱满,口沿圆润,就像一个孕育着生命的母亲。
他小心翼翼地把陶坯搬到阴凉处晾干,然后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准备入窑烧制。点火之前,他还在窑前磕了三个头,祈祷这次烧制能顺顺利利。
窑火熊熊燃烧起来,映红了多吉的脸。他守在窑边,一夜没合眼,不停地添柴,控制着火候。陶土在高温下发生着奇妙的变化,从红色变成褐色,再慢慢泛出青黑色。就在陶罐快要烧好的关键时刻,意外发生了。
窑火正旺,窑里温度高得吓人,突然,“轰隆”一声,不是窑里炸了,而是窑壁上被热浪熏得松动的一块石头掉了下来,砸开了一个小洞。多吉心里“咯噔”一下,坏了,漏风了!这窑陶罐恐怕要前功尽弃。
他正手忙脚乱地想去堵洞,忽然,一个毛茸茸、灰不溜秋的小东西,从洞口“嗖”地一下窜了进来!多吉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土拨鼠。这小家伙大概是受惊了,在窑里乱窜,外面是火海,它找不到出路,急得“吱吱”乱叫。
多吉又好气又好笑。这窑里几百度的温度,它进去就是个死。可他也来不及抓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土拨鼠在窑里跑了一圈,最后,竟一脚踩在了他最珍爱的那个大陶罐的肩部!
“完了!”多吉的心沉到了谷底。
土拨鼠的爪子不大,但在柔软的陶坯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爪印。这就像一幅完美的画上,被人滴了几个墨点,成了无法挽回的瑕疵。紧接着,那只土拨鼠大概是找到了另一个缝隙,又“嗖”地一下从窑的另一头跑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多吉的心凉了半截。他叹了口气,也懒得去堵那个洞了,只是麻木地添着柴,让窑火慢慢熄灭。
几天后,窑温降了下来。多吉无精打采地打开窑门,一股热浪夹杂着陶土的焦香扑面而来。他做的那些陶罐,大部分都烧得不错,黑里透红,敲起来“当当”响。他走到那个最大的陶罐前,准备把它当次品处理掉。
可当他走近时,却愣住了。
那个陶罐,虽然肩部有几个不起眼的爪印,但非但没有显得难看,反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韵味。那几个爪印,像是神明无意中按下的手印,让这个原本完美的陶罐,瞬间多了几分生动和野性。在窑火的作用下,爪印的边缘泛着一层淡淡的釉光,仿佛活了一般。
多吉把它搬出窑,放在院子里。他越看越喜欢,心里的懊恼也渐渐变成了好奇。他想,既然烧出来了,就留着当个水缸用吧。虽然是个有瑕疵的罐子,但个头大,总比没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