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北那片连绵不绝的大山里,雾气像是山神的呼吸,终年不散。山里的村子,星星点点地嵌在半山腰上,靠着几分薄田和山里的馈赠过活。这里的山民,个个都有一套跟大山打交道的本事,但他们心里,都揣着一个共同的敬畏——敬畏山里的神灵,也敬畏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精怪。
我们这个故事,要从罗老三说起。
罗老三在家里排行老三,人长得像头铁牛,二十出头,力气大,心眼好,就是脾气有点犟。他娘常年卧病在床,家里的药罐子就没断过火。眼看娘的病又重了,镇上的郎中说,需要一味叫“龙须藤”的草药,这东西只长在断魂崖的峭壁上。断魂崖,光听名字就让人腿肚子发软,那地方山高路险,云雾缭绕,进去的人,十个有八个出不来。
村里的老人都劝罗老三:“三娃啊,别去了。你娘的病是命,你再把自个儿的命搭进去,让娘怎么活?”
罗老三“扑通”一声跪在娘的床前,红着眼说:“娘,您等着,儿子就是拼了命,也把药给您采回来。”
第二天一早,罗老三揣着几个干硬的苞谷粑,背上绳索和柴刀,就进了山。
山路比他想象的还要难走。荆棘扯破了他的衣裳,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腿。他凭着小时候跟爹进山打猎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断魂崖的方向挪。太阳一落山,大山就变了脸。白天的鸟语花香,全被无边的黑暗和不知名的兽吼吞没了。罗老三点起火把,微弱的光亮只能照亮身前三尺远,更远的地方,黑得像一匹巨大的绸缎,仿佛随时会扑过来将他裹挟而去。
走到半夜,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火把“刺啦”一声,被雨水浇灭了。四周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冰冷的雨水浇在罗老三身上,也浇灭了他心里最后一点热乎气。他迷路了。
他摸索着靠在一棵大树下,听着风声雨声,心里头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想起了娘,想起了娘咳嗽的样子,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难道自己就要死在这儿了吗?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很特别,不是火光,也不是磷火,而是一种柔和的、淡淡的蓝色,像一块被水洗过的天青玉,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有人?”罗老三心里一喜,挣扎着站起来,想喊一声,可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他朝着那蓝光跌跌撞撞地走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光是从一丛长在腐木上的菌菇身上发出来的。这些菌菇不过巴掌大小,伞盖圆润,通体洁白,却在伞盖的边缘,晕开一圈圈梦幻般的蓝色光晕。雨水打在它们身上,非但没有熄灭光芒,反而让那蓝色显得更加清亮、更加灵动。
罗老三在山里长大,各种菌子认得不少,却从未见过会发光的。他想起村里的老人们围在火堆边讲过的故事。故事里说,湘北的山里有神仙,神仙会点起灯笼,给迷路的善心人引路。难道,这就是神仙的灯笼?
他来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让他紧紧跟随着那片蓝光。那蓝光仿佛有生命,它不快不慢,总是在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罗老三快,它也快;罗老三慢,它也慢。它带着罗老三绕过深不见底的沟壑,避开湿滑陡峭的岩壁,穿过一片又一片漆黑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