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仙关堡。(1 / 2)

天人幽冥 月海神隐 6246 字 14小时前

驿馆客房内,众人又简单说了些琐事。常都尉见他们神色间皆有疲惫,知是连夜奔波,便不再多扰,起身拱手告辞。

临行前,玄阳子唤住他,道:“常都尉,我等自永乐镇来,路上闻知,有一名唤马十三郎的聋哑人,随棺木铺掌柜同来了上津。永乐镇的镇使放心不下,还望都尉派人查问一二,看此人在何处落脚,情形如何。”

常都尉当即应下,转身回城头上巡查去了。

裴玄素跟着冯泰与玄阳子在客房歇息,连夜赶路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也顾不得解衣,只和衣躺倒在硬板床上,头刚沾到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连梦里都还在想着铁箍云峰的诡异与上津城的邪气屏障。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觉有人轻轻推自己的胳膊,意识昏沉间缓缓睁开眼,模糊的光影里,先看清的是冯泰那张带着几分关切的脸。

“醒了?已到正午,驿官把午饭送来了。”冯泰的声音温和,“道长见你疲惫,特意让你多睡了半个时辰。”

裴玄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撑着身子坐起身,活动四肢时,骨头还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转头望向窗外,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小雨,细密的雨丝斜斜织着,将窗外的庭院笼得一片朦胧,空气中飘来湿润的泥土气息,混着淡淡的草木香。

他下意识朝铁箍云峰的方向望去,却见远处天际被厚重的云雾彻底遮蔽,连山峰的轮廓都看不见分毫,只余下一片白茫茫的雨雾,反倒让那座山更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的诡异感。

“别愣着了,先洗漱吃饭,饭后还要赶路。”玄阳子的声音从桌边传来。

裴玄素应了声,快步走到铜盆边,用冷水简单洗漱了一把,才算彻底清醒。他整理好有些褶皱的衣袍,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桌上温热的米粥与几碟咸菜、酱肉,虽不算丰盛,却足以慰藉辘辘饥肠。

三人围坐在一起,简单用着午饭,偶尔低声说着午后赶路的注意事项,窗外的雨声,成了此刻最安静的背景。

冯泰望向玄阳子,问道:“道长,对上津城内毫无邪气一事,您如何看?”

玄阳子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又继续,待将口中饭食咽下,才缓缓道:“不知。贫道原以为是此地有某种神器,隔绝了城外邪气。可进城之后,并未感知到任何神器所散发的灵力波动。”

冯泰心中疑虑更重,低声自语:“这就奇了。若无神器镇守,为何城中一丝邪气也无?更怪的是,城外那些邪祟,竟无一敢靠近……这上津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玄阳子只是摇了摇头,未再多言。

裴玄素默默听着两人对话,心中同样困惑,可自己对法力玄理一窍不通,也只能低头继续用饭。

刚用完午饭,正捧着茶盏暖手歇息,门外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乔都尉掀帘而入,臂弯里抱着三件蓑衣,手里还提着三顶竹制斗笠,水珠顺着他的蓑衣边缘滴落,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湿痕。“冯灵使、道长、裴郎君,蓑衣斗笠备好了!人马、干粮、水囊也已悉数清点妥当,随时可以上路。”

玄阳子闻言,将茶盏中残余的茶水一饮而尽,将青瓷茶盏轻轻搁在桌上,语气果决:“好!事不宜迟,即刻出发!”说罢率先起身,冯泰与裴玄素紧随其后。

三人接过蓑衣斗笠,麻利地穿戴整齐——棕褐色的蓑衣编织密实,竹笠宽大的帽檐能遮住大半个脸庞,恰好能抵御这密集细雨。整理好腰间的法器与兵刃,三人并肩大踏步走出客房,朝楼下院子而去。

驿栈门口早已肃立着一队士兵,人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即便淋着雨,队列依旧齐整如铁。玄阳子足尖一点,身形轻捷地翻上马背;裴玄素虽不及师父轻盈,却也动作利落,翻身上马时不忘拉紧缰绳。

然而,那湿漉漉的马鞍刚一坐下,一股透骨的湿凉便瞬间穿过裤子渗进了裆部。裴玄素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嘶了一声,忙不迭地又站了起来,扯了扯裤裆,这才重新坐下;冯泰与乔都尉紧随其后,一众士兵也齐齐跨上战马,一时间马嘶声混着雨声,打破了驿栈的宁静。

“出发!”乔都尉抬手一挥,声如洪钟。队伍随即动了起来,沿着湿漉漉的街道前行。裴玄素坐在马背上,目光扫过两侧街巷——往日还算热闹的街道此刻空无一人,门窗紧闭,唯有几处宅邸的木门被悄悄推开一道缝隙,隐约能看见里面百姓探出来的眼睛,带着好奇与畏惧,目送他们这队人马走过。

雨水打湿了青石板路,映出队伍前行的模糊影子,空气里除了雨腥味,还透着几分压抑的寂静。

行至城门楼下,斗笠边缘与蓑衣下摆已挂满水珠,不断滴落,滴入地上积起的小小水洼。

常都尉正领着几名亲兵等候在此,见队伍到来,连忙上前拱手:“诸位一路保重,若遇凶险,切记留存气力,上津城随时等候消息!”

冯泰等人在马上拱手回礼,声音裹在雨雾里:“多谢常都尉,我等自当量力而为!”说罢便勒转马头,朝着城外而去。

常都尉立在城门下,带着一众亲兵目送队伍远去,直到那队人影消失在雨雾中,才缓缓收回目光,眉头依旧紧锁。

天空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玄阳子一行人策马疾驰在官道上,蓑衣随着马匹的疾驰抖动,发出阵阵“嗦嗦”作响,与马蹄踏在湿滑路面的“得得”声交织在一起。偶尔马蹄踩进积水的水洼,溅起一圈泥水。

队伍离上津城越来越远,道路两旁的草木从绿意盎然,渐渐变成衰败的模样,雨水冲刷着叶片上的灰黑邪气,却洗不去那股深入根茎的颓势。雨幕中,路边不时能看到野兽的尸骸。有的被不知什么东西啃得七零八落,白骨上只挂着些皮肉残渣;有的已化作干尸,只剩一张枯皮裹着骨架。一行人马如黑色的洪流,在泥泞中疾驰,径直朝着仙关堡的方向奔去,马蹄溅起的水花,在雨中划出一道坚定而决绝的轨迹。

一行人马顺着金钱河沿岸的官道疾驰,细雨虽未停歇,却比正午时小了些。裴玄素看着不远处的金钱河,河水裹挟着泥沙,在雨幕中泛着浑浊的黄,偶尔有腐坏的草木顺流而下,透着股死气。

此时虽是白日,多数邪祟隐于暗处,但一路行来,仍有不少青面獠牙的邪祟拦路——有的伏在道旁灌木丛中,眼冒红光;有的化作枯树模样,待马匹靠近便挥起枝干突袭。

玄阳子与冯泰却与昨夜连夜赶路时截然不同,但凡见着邪祟现身,皆不是不管不顾。玄阳子并指成剑,指尖凝出金色灵力,朝着邪祟一指,金光便如利刃般穿透邪躯,邪祟瞬间化作黑烟消散;冯泰则单手结印,口中诵念佛门真言,声线沉厚如钟,“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出口,掌心便泛起金色佛光,待邪祟扑近,他探手推出“金刚伏屠手”,佛光所及之处,邪祟惨叫着化为飞灰。

裴玄素勒马跟在侧后,手中紧握横刀刀柄,待路上不见邪祟的身影,他才勒马靠近冯泰,疑惑问道:“冯灵使,昨夜我们赶路时遇着邪祟多是无视而过,为何今日却要一一清除?”

冯泰收了佛光,沉声道:“白日阳气盛,寻常邪祟不敢现身。如今这些邪祟竟敢在白日拦路,一来是对活人精元有了急切需求,二来是已修出些微道行,能抵御白日阳气。若今日放任它们离去,日后必成大患,伤及无辜百姓,自然要趁其羽翼未丰时斩草除根。”

玄阳子在一旁补充道:“仙关堡刚遭血魃袭击,周遭邪气本就重,这些小妖便是来此吸纳邪气增加修为。今日不除,他日便是祸患。”

裴玄素闻言恍然大悟,如此一路疾驰、一路除祟,雨幕渐渐被暮色染成灰蓝。就在黄昏将至时,前方连绵起伏的群山忽然破开一道缺口——只见那山坳口的半山腰上,一座堡垒赫然矗立,高大的城墙由青黑巨石砌成,虽历经风雨,却依旧透着威严,城墙上隐约可见巡逻的士兵身影,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仙关堡。

裴玄素抬眼望向雨幕中的仙关堡。这堡垒紧挨着一座低矮的山峰而筑,远看如半嵌在山体之中,近观方见其规制分明——堡垒分为上下两重,上层凭踞较高山头,城墙与下层城墙一般高度,城墙后隐约可见五六间屋舍。

下层则如铁箍般将整个山腰围拢一圈。墙后露出房屋的黑瓦屋顶,在雨雾中沉沉隐现。城墙上旌旗被雨水浸透,紧贴着旗杆。守在垛口的士兵个个手持长枪、肩挎弩箭,目光锐利如鹰,正紧盯着山道上的来人。

众人策马沿着蜿蜒的山道向上行去。马蹄踏过细石铺就的路面,带起些碎石与泥土。不多时,一行人已抵至堡垒厚重的木制大门前。

“来者何人?!”城墙上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数十支弩箭瞬间对准了队伍,箭尖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乔都尉立刻勒住马,抬手摘下头盔,露出面容,朗声道:“我乃商州都尉乔杉,护送御常寺冯灵使、玄阳子道长及裴郎君前来,专为查探仙关堡邪祟之事!”

城墙上的士兵并未立刻放行,只道:“稍候!”片刻后,垛口处探出一个人的上半身,那人约莫五十来岁,身着刺史官服,虽面带倦色,眼中却透着几分急切与喜悦:“原来是乔都尉!你们来得正好!”

他转头对身后士兵高声吩咐,“快!打开大门!”

“打开大门——”“打开大门——”两声传话顺着城墙蜿蜒远去,紧接着,沉重的实木大门缓缓向内开启,门轴转动时发出“嘎吱——咿呀——”的悠长、沉闷又刺耳的声响,似是不堪其重。

乔都尉见大门敞开,抬手一挥,率先策马而入,玄阳子、冯泰与裴玄素紧随其后,一众士兵排成队列,有序进入堡垒。

穿过城门洞,内里是一处宽阔的校场,此刻已有数人等候在此。为首者正是方才城墙上的刺史,身旁还站着几个身着官服的男子,其中三人披挂甲胄,甲胄上还沾着泥土与暗红痕迹,显然刚经历过战事。

乔都尉放缓马速,凑近玄阳子三人,低声介绍:“那位身着刺史官服的,便是均州钱刺史。”

众人纷纷翻身下马,几个士兵连忙上前牵过缰绳,同一众士兵将马匹引向远处的马厩。

钱刺史快步迎上前来,脸上带着难掩的急切,乔都尉当即上前一步,依次引荐:“钱刺史,这位是御常寺镇灵使冯泰,这位是玄阳子道长,这位是道长的弟子裴玄素郎君。”

冯泰与玄阳子各自拱手见礼,裴玄素也跟着躬身行礼。钱刺史连忙抬手相扶,笑着回礼:“久仰冯灵使与道长威名!诸位能来仙关堡,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他侧身让出身后几人,介绍道,“这位是上津县令严范,这位是县尉海岳生安。”

严范与海岳生皆是文士打扮,面带倦色却礼数周全,纷纷拱手见礼。

而钱刺史身旁,那名四十来岁、满脸络腮胡的甲胄汉子,此刻也上前一步,瓮声瓮气地拱手道:“某乃上津折冲府折冲都尉廖怀谦,见过诸位!”他甲胄上的铜扣还沾着泥点,手臂上一道浅疤隐约可见,一看便是常年征战的武将。

众人相互寒暄了几句,多是关于沿途路况与仙关堡近况的简短问询。廖怀谦见雨还未停,便上前一步,沉声道:“诸位一路辛苦,堡内已备好热茶。都堂设在堡垒二层,视野开阔,正好与诸位商议查探飞天僵尸之事,某这就引诸位过去。”

说罢,他率先转身,大步朝着堡垒高处走去。钱刺史与严范等人紧随其后,冯泰、玄阳子与裴玄素交换了个眼神,也跟着迈开脚步,乔都尉则走向马厩的士兵,吩咐士兵们在堡内休整待命,随后便转身朝着都堂而去。

裴玄素跟在众人身后,目光悄悄扫过钱刺史与廖怀谦——方才初见时,他们眼中确有一瞬的喜色,可那喜色转瞬便被浓重的担忧取代,眉头始终紧锁着,连说话时都带着几分心不在焉。

他心中顿时明了:先前三千精兵加数十玄门修士围剿血魃,尚且落得惨败下场,如今朝廷只派来冯泰一位镇灵使和师父,再加上自己这个毫无灵力的书生,他们见着这般阵仗,怕是更觉前路渺茫,担忧之情自然藏不住。

他随着众人走向高处,整座堡垒的布局便在眼下铺开——堡垒依着高低起伏的山顶而建,下层城墙沿着峭壁蜿蜒,崖顶便是最高的山峰。城墙内,靠近城门处是一片宽阔平整的广场,方才走过时,正有不少士兵在艰苦操练。

再望向峭壁下,建着二十几间大小不一的房屋,想来是驻兵所居与仓储之用。靠近都堂附近,是两排马厩,里头的马匹正低头嚼着草料。马厩两端各有一间屋子,应是存放草料之处。

就在左边那间草料屋后方,三间房舍赫然出现多处破损,其中一间屋顶垮塌了一角,门窗都已破烂,可清晰看见屋内的大通铺和散乱的被褥。十几个士兵正在那边忙碌,修缮损毁之处。

裴玄素正细看,冯泰走到他身侧,低声说道:“看那破损的痕迹,显然有过激烈的打斗,应是遭袭之处。”

裴玄素微微颔首。此时已走近都堂大门,再看不见后面情形,他遂将目光投向都堂内部。

此时,乔都尉也刚好赶到门口,紧随裴玄素之后,大步走了进去。

二层都堂。堂内陈设简朴,正中摆着一张宽大的长案,周围放了些木凳和茶几。廖怀谦抬手请众人入座。

待众人落座,亲兵端上了热茶,茶香袅袅。冯泰却没心思寒暄,刚端起茶盏便又放下,目光径直落在廖怀谦身上,开门见山道:“廖都尉,仙关堡昨日遭血魃袭击,究竟是何情形?”

廖怀谦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重重叹了口气,正要开口,一旁的钱刺史却先站起身,面色凝重道:“冯灵使,空说无凭,不如随我们一同去看看吧——昨日遇难的士兵,尸体还停在偏院,或许能从尸身之上,看出些端倪。”

冯泰与玄阳子对视一眼,皆点头应下。众人当即起身,跟着钱刺史与廖怀谦走出都堂后门,沿着走廊往偏院方向而去。

走廊里光线昏暗,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雨丝的凉意,更添了几分压抑。

众人来到偏院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偏院的屋中点起了油灯,守卫见廖怀谦带人前来,立刻打开了房门。

裴玄素跟着人群走入屋内,这是一个比都堂还要宽敞的厅堂。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四十余具尸体,无一例外,皆是皮包骨头的干瘪模样。

玄阳子与冯泰上前仔细查看,在尸身间缓步移动,时而俯身,时而低语。片刻后,两人回到众人面前,玄阳子向冯泰微微颔首。

冯泰转向廖怀谦等人,沉声道:“这些死者,与我们在丰阳所遇情形一般无二,皆是被血魃所害。”

“血魃?”钱刺史眉头紧锁,“前些日子在铁箍云峰与那飞天僵尸对阵时,确有玄门中人大喊‘血魃’之名,原来那邪祟唤着这般名字。”他看向玄阳子,语气凝重,“这妖物如此凶戾,片刻之间便能将数十人吸作干尸……”

玄阳子便将其所知,关于血魃如何隔空汲血、被吸干者死后又如何化为赤骸妖、赤骸妖又如何成为邪气之源等,一一道来。廖怀谦与钱刺史等人听得面色愈发沉重,眼中尽是惊骇。

钱刺史急切问道:“那……可有破解之法?”

玄阳子道:“此血魃已近大成,寻常符咒法术对其收效甚微,唯雷霆之力可克。至于其所化的赤骸妖,虽是邪气之源,却也是救命之机——若赤骸妖被斩灭后,尸身未彻底消散,三日内其上便会生出一种状如蘑菇的青色之物,名为‘血骸菇’。此物,正是解那邪气病症的至珍良药。”

钱刺史等人听闻赤骸妖竟有这等用处,先是一喜——近日那些受邪气侵染的病患,岂不是有了治愈的良药?可随即又是一阵颓然:眼下这赤骸妖,也只在丰阳被玄阳子道长他们遇见过,别处尚未得闻,这救命的药引,终究还是渺茫虚影罢了。想到此处,他不由得长叹一声。

玄阳子此时看向廖怀谦,问道:“那血魃袭营,是何时的事?”

廖怀谦答:“傍晚时分。堡中正要开饭,忽起一阵怪风,旋即那血魃突然从天而降现身袭杀兵士。”

冯泰适时追问:“军中不是有军镇使么?”

廖怀谦抬手一指地上排列的尸首,在最后一排左侧:“那两具便是。”他语气沉痛,“二人上前抵挡,却连一招都未能发出,便被血魃所困……不过其中一人在濒死关头掷出一道符箓,霹雳乍现,轰在那血魃身上,它这才腾空遁去。”

冯泰与玄阳子对视一眼,颔首道:“确是雷法惊退了它。”

钱刺史接过话头,眉头深锁:“既然如此,接下来该当如何?”

玄阳子答道:“找出此獠,击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