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两个男人的和解(2 / 2)

我拔开塞子,浓烈的酒香冲鼻而来,带着陈年佳酿的醇厚。仰头一饮而尽,酒液像把烧红的刀,顺着喉咙滑下去,烧得五脏六腑都在发烫,却也烧散了心里的几分戒备。他也喝干了壶里的酒,随手将锡壶捏扁,扔进旁边的火里,锡壶遇热,很快熔成一团银亮的液体,在火中翻滚。

“上海的规矩,捏壶为誓,违约者,天打雷劈。” 他说着,向我伸出手。我愣了愣,也伸出手 —— 两只同样沾过血、同样握过枪的手,在火海外紧紧相握。他的手瘦骨嶙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在传递一份沉甸甸的托付。

小兰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却笑着扑过去,第一次主动抱住父亲,哽咽着说:“爹,活着回家,别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 杜月笙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低哑得像蒙了层灰:“爹答应你,一定活着。”

我让人把半死不活的万墨林拖到一边,用破布简单包扎了伤口 —— 留着他,或许还能问出更多鬼子的阴谋。杜月笙当着我和小兰的面,解开了绑着阿贵的绳子,却没给他松绑的机会,目光如刀,逼得阿贵浑身发抖。

真相像被剥了壳的核桃,终于露了出来:青帮当初与三井合作,是为了拿下上海烟土的总代理权,万墨林是双方的中间人,却私下里跟三井勾结,把青帮的情报、甚至上海地下党的据点,都卖给了鬼子。而三井少佐的真正目标,从来都不是燕子营,而是黄金烟枪里那张日军城防的胶片 —— 他怕胶片落入第三国记者手里,引发国际舆论,坏了日军进攻山东的计划。

杜月笙得知女儿被三井围困,连夜带着心腹赶来沂蒙山,一路上避开日军的关卡,还在半路上截杀了三井,那只染血的相机皮套,就是他亲手从三井身上搜出来的。

我听完,心里翻江倒海:原来我们拼命守护的胶片,竟牵扯出这么大的漩涡,连杜月笙这样的人物,都被卷了进来,成了这场生死局里的关键。

杜月笙把从三井身上搜出的相机递给小兰,语气里带着几分叮嘱:“里面的底片,随你们处置,是交给八路军公布出去,还是毁掉,我都不管。只一点 —— 别再回上海,那里水太深,不适合你们。” 小兰接过相机,指尖攥得发白,抬眼看向他,目光坚定:“我会把它交给该给的人,让更多人知道鬼子的阴谋,让三井的算盘落空。”

火海外,远处的枪声还没停,像永远不会结束的惊雷。日军发现指挥部被炸,正组织兵力疯狂反扑,想要把我们困死在鹰愁崖。杜月笙让随从打开带来的弹药箱 —— 里面竟全是日军制式的武器,两百条三八枪码得整整齐齐,十箱手雷堆在旁边,箱盖敞开,露出黑黝黝的弹体。

“这些,算我给兰儿的嫁妆。”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沉甸甸的托付,“李三,带她走,一定要活下去。战后如果你们还记得我,就给我立块碑,上面刻着‘杜某一生,错一半,对一半’—— 不用多,这十个字就够了。”

我喉咙发紧,像堵了团棉花,说不出话,只能重重点头。他转身,要带着自己的人下山,故意暴露方位,把日军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这边,为我们突围打开缺口。

小兰冲过去,拉住他的袖口,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坚强。杜月笙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哄小时候的她:“兰儿,别学爹,要学燕子,飞得高,飞得远,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别被江湖的恩怨缠一辈子。”

我们分成两路下山。杜月笙一行朝天放枪,枪声在山谷里回荡,故意制造动静,把日军的注意力全引到他们那边;我则带着小兰和伤员,沿着后崖的暗沟悄悄突围,沟里潮湿的泥土沾了满身,却没人敢出声。

临走前,杜月笙与我再次对拳,拳头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带着江湖人特有的默契。他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恳求:“我若死了,别告诉兰儿,就说我去国外做生意了,让她安心过日子,别让她记挂我这个爹。”

我哽咽着,眼眶发热,泪水在里面打转:“我们一起活着出去,别忘了,我们捏壶为誓,不能食言。”

他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用力推开我:“快走!再晚,鬼子的援军就到了!” 火光里,他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像一座即将倾倒的山,却仍撑着最后的力量,为我们挡住身后的炮火。

我们沿着暗沟一路摸爬,尖利的石子划破了手掌和膝盖,却没人敢停下。沟的尽头是条小河,河水冰凉,河对岸就是八路军的接应点,隐约能看见火把在晃动。日军被前方的枪声吸引,后方的火力薄弱了很多,我们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拦,顺利摸到了河边。

我刚要扶着小兰下水,忽听远处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 是油库的方向,又一次发生了爆炸!巨大的火云腾空而起,有数十丈高,把半边天都染成了赤色,连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震颤。

小兰脚下一软,“噗通” 跪倒在河边,回头朝着爆炸声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喊:“爹 ——” 声音被爆炸的轰鸣吞没,连一丝回音都没留下。我赶紧抱起她,硬着心肠往河里冲,眼泪被滚烫的热浪蒸干,连痕迹都没留下,只觉得心口像被生生剜去一块。

河面倒映着火海,像一条燃烧的冥河,把我们与过去的恩怨、危险、牵挂,彻底隔开。踏上对岸的那一刻,八路军的战士冲过来扶住我们,我才知道,我们活下来了,可杜月笙,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渡过河,八路军的接应部队立刻把我们拉上对岸的高地。我瘫坐在地上,浑身无力,伤口的疼与心里的慌交织在一起,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回头望向沂蒙山的方向 —— 火云还没散去,山的轮廓在火光里像一头翻身的巨兽,透着说不出的狰狞与恐怖。

小兰扑在我怀里,哭得无声无息,肩膀一抽一抽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襟,冰凉刺骨。我轻轻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却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有人在远处敲着那只被捏扁的锡壶,沉闷的声响,时刻提醒我当初的誓言还没完成。

我抬头看向夜空,夜空被火光撕开一道口子,一颗流星突然坠下,拖着长长的火尾,像有人把自己的灵魂投进了火里 ——

—— 杜月笙,他是死是活?那场爆炸里,他有没有来得及逃出来?

—— 那团燃烧的火海里,是否还会走出第二个男人?是没死透的万墨林,还是其他我们意想不到的人?

下一章,灰烬里会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