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冲击着他骨节分明、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战斗的手。他抬头,看向墙上的镜子。镜中的男人额角有细微的汗珠,眼神锐利如刀,浅绿色的手术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白大褂皱起的一角袖口。
对讲机里传来林夏的声音,带着紧绷的冷静:“齐主任,c区监控发现另一名行为可疑、试图从污物通道离开的‘保洁人员’,已被控制。初步询问,与b手术室抓获者供述能对上。”
“送去地下二层的独立安保询问室,”齐砚舟关掉水龙头,用无菌巾擦干手,“我马上过去。在我到之前,除你之外,任何人不得接触。”
“明白。”
他摘下脖子上有些碍事的听诊器,想了想,又将它重新戴上,冰凉的金属胸件贴上皮肤,带来一丝镇定的触感。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与暗中博弈的手术室,他伸手,关掉了墙壁上最后一盏壁灯的开关。
“嗒。”
手术室彻底沉入黑暗。
走廊里恢复了平日的安静,只有远处某间病房隐约传来的仪器规律鸣响。齐砚舟脚步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感。他一边走,一边抬手按动了手表侧面的一个按钮。表盘微光闪烁,切换成一幅简明的医院建筑平面图。地图上,代表“住院部地下二层”的区域,被一个刺目的红色光圈标记着,与在天台发现的图纸位置完全吻合。
他没有停下脚步去仔细研究,只是将这个信息刻入脑海。
拐过通往电梯间的转角时,护士小雨抱着一大叠文件夹匆匆跑来,差点迎面撞上他。
“齐主任!”小雨吓了一跳,赶紧抱稳文件,脸上带着未褪的惊悸和担忧,“您没事吧?刚才我们听说手术室那边……”
“我很好。”齐砚舟打断她,目光落在她怀里那摞厚厚的文件上,“这是什么?”
“哦,这是今晚到明天所有外科的手术排班总表,还有最近三天所有高值耗材和特殊药品的出入库明细记录副本。”小雨语速很快,“林医生让我赶紧送来给您过目,说您可能要看。”
齐砚舟点点头,接过文件夹,快速翻看了最上面的几页,然后将其夹在腋下。“通知所有外科科室负责人,包括麻醉科、手术室,从即刻起,未来二十四小时内,所有手术无论大小,一律实行‘双人核查制’。主刀和麻醉医生必须在患者入室后、麻醉开始前,共同重新核查所有麻醉设备、气体管路、监护仪连接,并签字确认。原核查流程照旧,这是额外增加的强制步骤。”
“是!我马上群发通知!”小雨立刻应道,转身就要跑,却又被齐砚舟叫住。
“等等。”齐砚舟的目光落在她手中另一份纸质值班表的角落,“你值班表上,用来标记‘齐主任手术日’的那个手绘符号,改一下。”
小雨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画的那个小小盾牌图案,有些不解:“啊?这个……我觉得画个盾牌挺合适的呀,代表安全可靠……”
“换个别的。”齐砚舟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加重,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平静地陈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小雨眨了眨眼,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对齐砚舟的指令她向来服从:“行吧……那,那我改成画个小星星?”
齐砚舟没有回答,只是迈开脚步,继续朝电梯方向走去。
小雨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明明刚阻止了坏人,救了手术室,还不让人画盾牌……真是个怪人。”
电梯平稳下行至负一层。门开,齐砚舟径直走向位于角落的安保中心监控室。路过药剂科夜间发放窗口时,他眼角余光瞥见里面值班的药师正在整理明天要发放的输液袋。一袋袋透明的液体,标签朝外,在架子上排列得整整齐齐。
他的脚步毫无征兆地顿住了。
那些标签上打印的药品批号编码格式……与他刚刚在炸弹遥控器电池上、以及记忆中药厂问题药品上的编码格式,如出一辙。
他立刻转身,推开了药剂科厚重的玻璃门。
正在核对清单的值班药师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他,连忙站起来:“齐主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把最近三天,所有从‘德发药业’及其关联公司入库的麻醉类、镇静类以及任何需要特殊管控的药品清单,全部调出来给我。”齐砚舟开门见山。
药师面露难色:“齐主任,这……调取这类特定厂商的详细入库记录,需要药学部主任或分管院领导的系统权限,我这边……”
“权限我现在给你。”齐砚舟没等他说完,已经掏出手机,快速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不容置疑,“给你们药学部刘主任打电话,立刻。就说是我齐砚舟要求的,涉及重大医疗安全事件调查,需要最高优先级协助。让他远程授权给你,或者我现在去他办公室拿密钥。”
药师被他话语中的严肃和紧迫感震慑,不敢再拖延,一边点头,一边迅速在电脑上操作起来。电话很快接通,简短沟通后,药师获得了临时高级权限。
电脑屏幕闪烁,加密的数据库被打开,一条条记录快速滚动。
齐砚舟站在药师身后,俯身盯着屏幕,手指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目光如电。
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光标停留在一条昨天下午的入库记录上。
药品名称:丙泊酚注射液(德发制药特供规格)。
入库数量:20箱。
送达时间:昨天(日期),16:05。
签收人\/部门:保洁组- 张xx(工号:bJG-034)。
“保洁组?”齐砚舟的眉头深深锁起,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麻醉药品,由保洁组签收搬运?”
药师也愣住了,连忙解释:“这……记录是这么写的。备注里说,是因为昨天下午药房专用货梯故障,临时请后勤支援搬运,当时药房人手不够,就……”
“昨天下午四点,手术区专用货梯和药房货梯,我印象中没有报修记录。”齐砚舟打断他,眼神锐利,“立刻查维修日志。”
药师手忙脚乱地切换系统。几秒钟后,他脸色白了:“没……没有记录。两台货梯昨天的运行日志都正常。”
齐砚舟没再说话,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这份记录加密保存,未经我允许,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你们刘主任。等我通知。”
他快步离开药剂科,返回安保中心监控室。
临时羁押室里,那名在手术室被抓的袭击者垂头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反铐在背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的冷笑。
齐砚舟站在他面前,将那块拆下来的遥控器电池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谁派你来的?”齐砚舟问,声音平静。
那人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闭紧了嘴巴。
“你不说,我也有办法查出来。”齐砚舟不急不恼,“医院内部监控、药品流向、器械采购记录、人员档案……总会留下痕迹。但你现在说出来,或许还能算作重大立功表现,在法庭上换一个保住性命、甚至减轻刑罚的机会。”
那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依旧沉默。
“你以为你能赢?”他忽然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
“我已经赢了。”齐砚舟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表盘,“18:00早就过了。医院还在,手术室还在,病人安然无恙。你们计划炸掉的东西,现在还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你,和你背后的人,炸不掉它,别人也一样。”
那人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恼怒和……一丝更深的不安。
齐砚舟不再看他,转身对守在门口的安保负责人说:“把他转移到地下二层最里面的那间独立羁押室,加派双人看守,二十四小时轮班。没有我的亲笔签字或周正海律师的陪同,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接触他。包括院领导、警方(在正式移交前)、甚至你们上级的上级。明白吗?”
安保负责人神色一凛,郑重应道:“明白!齐主任!”
齐砚舟走出羁押室。几乎同时,林夏从走廊另一端快步跑来,脸色比刚才更加凝重。
“齐主任!地下管网应急巡查小组刚刚报告,在住院部b2层东侧的备用通风井检修口附近,发现了新的、明显是近期留下的撬压痕迹!痕迹很新,手法专业,不像是普通维修或检查留下的!”
齐砚舟脚步猛地一顿。
“带我去看看。”
林夏点头,立刻在前面引路。
两人穿过空旷安静、灯光略显昏暗的地下停车场,快速走向东侧尽头的设备区。途中经过一排废弃的旧办公室和设备间,大部分都锁着门,落满灰尘。
就在经过其中一间房门虚掩、里面漆黑一片的废弃设备间时,齐砚舟毫无预兆地再次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那扇虚掩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铁门上。
看了大约两秒钟。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抬脚,猛地踹向那扇铁门!
“哐当——!”
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
铁门狠狠撞在里面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齐砚舟已经拧亮了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雪白的光柱如同利剑,瞬间刺破了门内的黑暗,照亮了布满杂物和灰尘的角落。
地上,一串新鲜的、带着潮湿水渍的脚印,清晰可见地从门口延伸进去,一直通向房间最深处、墙角那个生锈的、用来排放地下积水的铸铁栅栏盖板。
而那个盖板的边缘,有明显的、新鲜的金属撬痕。
盖板上原本用来固定的四颗大号螺丝,其中两颗已经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