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勋带来的短暂喧嚣如同哈尔滨街头的积雪,在阳光照射下迅速消融,只留下更刺骨的寒意。周瑾瑜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每日按时到警察厅特务科上班,处理那些或真或假、或大或小的“反满抗日”案件,与同僚虚与委蛇,应对清水一郎时不时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胸前的景云章勋章被他收进了抽屉最底层,那冰凉的触感他不想再多感受一次。他知道,这枚勋章不是护身符,而是靶心。清水在授勋仪式上的那句“希望周科长日后,能继续发挥你的‘能力’与‘忠诚’”,言犹在耳,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套在他的脖子上,随时可能收紧。
他必须更加小心,如履薄冰。任何一点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他利用职务之便,小心翼翼地打探着顾婉茹的消息,只知道她和老耿一行已经安全离开了哈尔滨城区,正在前往根据地的路上,这让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但思念和担忧,如同野草,在寂静的深夜疯狂滋长。
这天下午,周瑾瑜像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里翻阅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卷宗。窗外天色阴沉,似乎又要下雪。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突兀。
他拿起听筒,是门房打来的,说有一个叫“福贵”的老乡找他,说是给他送些乡下带来的山货。
“福贵”是组织上与他单线联络的交通员老王的化名。周瑾瑜的心微微一紧,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对电话那头说:“让他进来吧。”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个穿着打补丁的黑棉袄、腰间扎着草绳、脸上满是冻疮和风霜痕迹的老农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用麻绳捆着的旧布包袱。他看起来和千千万万个在底层挣扎求生的东北农民没有任何区别,眼神浑浊,带着几分怯懦和讨好。
“周……周老爷……”老农(老王)搓着手,哈着白气,口齿似乎都有些不清,“俺……俺是福贵,李家屯的,俺娘让俺给您送点新磨的黏豆包,还有……还有几只风干的野鸡……”他说着,就要把包袱放在地上。
周瑾瑜皱了皱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不耐烦,仿佛嫌弃这乡下人脏了他的办公室:“放那边椅子上吧。大老远的,难为你们惦记着。”他指了指靠墙的一把旧椅子。
“哎,哎,谢谢周老爷!”老王忙不迭地把包袱放在椅子上,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是其他科室的人经过。老王像是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那个本就没系紧的包袱散开了,里面的黏豆包和用油纸包着的风干野鸡滚落出来,同时掉出来的,还有一个用普通黄草纸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的方块东西,混在杂物里,毫不显眼。
“哎呀!瞧俺这笨手笨脚的!”老王慌忙蹲下身去捡,手忙脚乱地将东西胡乱塞回包袱里,尤其将那个黄草纸包悄悄往杂物深处按了按。
周瑾瑜眼角余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面上依旧是不耐烦,甚至带着点呵斥的语气:“行了行了,赶紧收拾好走吧,我这还忙着呢!”
“是是是,俺这就走,这就走!”老王系好包袱,连连鞠躬,倒退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周瑾瑜的心跳却有些加速。那个黄草纸包,才是老王此行的真正目的。那里面,藏着组织上最新的指令。
他没有立刻去动那个包袱,而是继续翻阅着卷宗,直到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起身,不动声色地走到门边,将门从里面反锁。然后,他走到椅子旁,拿起那个包袱,解开。
他先拿起一个黏豆包,掰开,里面是正常的豆沙馅,没有夹带。又检查了油纸包着的风干野鸡,也没有异常。最后,他的手指触到了那个扁平的黄草纸包。
他拿起纸包,入手微沉,触感坚硬。他走到窗边,背对着门口,小心翼翼地拆开黄草纸。里面是一本崭新的、封面印着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和富士山的通俗小说,书名叫《浮城物语》。
周瑾瑜眉头微蹙,迅速翻开书页。书是正常的印刷品,纸张粗糙,油墨味很重。他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地仔细检查,手指在字里行间轻轻摩挲,感受着可能存在的、微小的凹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