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瑜那句“我知道了”,像一块沉重的铅块,沉入了公寓生活的日常水面之下,没有激起预想中的惊涛骇浪,却让水面下的暗流变得更加汹涌难测。
接下来的几天,公寓里弥漫着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两人照常起居,周瑾瑜按时去警察厅点卯,处理那些无关痛痒的文书工作,顾婉茹则留在家中,打理家务,偶尔在小野寺夫人打来电话时,用略带羞涩和喜悦的语气,分享一些“孕期”的琐碎感受——这成了她新的表演课题。他们甚至一起出门,去中央大街的秋林公司,像任何一对期待新生命的富裕夫妻那样,挑选了一些柔软的婴儿布料和价格不菲的进口奶粉,周瑾瑜付钱时眉头都没皱一下,营业员谄媚的笑容几乎要咧到耳根。
一切都完美得如同精心排练的戏剧。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这完美的表象之下,是一场无声的、却更加消耗心力的战争。关于那个孩子的去留,成了两人之间一个巨大的、谁也不敢率先触碰的禁忌。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泪眼婆娑的质问,甚至连相关的词语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在那沉默之中,彼此间小心翼翼的试探。
晚餐时分,餐桌上摆着清粥小菜,是周瑾瑜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清淡易消化。顾婉茹小口喝着粥,孕吐的反应似乎减轻了些,但胃口依旧不佳。
周瑾瑜夹了一筷子清淡的炒笋丝放到她碗里,动作自然,语气也听不出什么异常:“多吃点,你现在需要营养。”
顾婉茹看着碗里的笋丝,没有立刻动筷,只是低声说:“嗯,我知道。”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无意间提起,“今天小野寺夫人打电话来,说起她当年怀她儿子时的辛苦,吐了整整三个月,人都瘦脱了形。她说,做母亲真是不容易。”
她说这话时,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着周瑾瑜的反应。她想知道,他对“母亲”这个词,对这份“不容易”,是怎样的态度。
周瑾瑜咀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咽下食物,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嘴角,才抬眼看向顾婉茹,目光平静无波:“是啊,很辛苦。所以她更要注意身体,你也一样。”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小野寺夫人的附和,也将话题的重点引回到了顾婉茹的身体健康上,巧妙地避开了“母亲”身份背后所代表的那个核心抉择。他没有接住她抛出的试探。
顾婉茹的心微微沉了下去,她低下头,默默吃掉了那筷子笋丝,味道有些发苦。
晚上,周瑾瑜在书房待了很久。顾婉茹端着一杯温牛奶进去时,看到他正对着哈尔滨的城区地图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划过,眉头紧锁,显然不是在思考警察厅的公务。听到脚步声,他迅速将地图卷起,放回书架原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随手整理。
“还没休息?”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
“给你热了杯牛奶。”顾婉茹将杯子放在书桌上,目光扫过那个刚刚放过地图的位置,心里明白他可能在谋划着什么,可能与任务有关,也可能……与如何处理眼前的困境有关。她很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听到那个最“理智”、也最残酷的答案。
“谢谢。”周瑾瑜接过牛奶,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迅速分开。这种下意识的回避,比任何争吵都更能说明他们内心深处的紧张与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