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未来,已经被标记为主时间线——如果宇宙完美化进程完成,这就是必然的未来。
“他们给我们看了我们的完美化版本,”时衡的因果植物在颤抖,“作为警告,还是作为诱惑?”
阿莱夫的花朵传来信息,不是语言,是直接的概念注入:
“此分支已列入‘最优解保护区’。如当前时间线无法证明混沌必要性,此分支将成为现实。决策依据:该分支实现宇宙整体健康指数提升14.7%。”
冰冷的效率计算。14.7%的健康指数提升,换取所有生命的丰富性、意外性和故事性。
林枫关掉了片段。隔离舱恢复寂静。
“现在我们有了最强的证据,”他说,声音坚定,“我们要辩护的不仅仅是混沌的哲学价值,而是具体的、我们的未来可能性。我们要证明,那个‘更健康’的宇宙,实际上是一个死亡了的宇宙——生命还在,但活着的东西死了。”
团队开始准备最终的辩护材料。他们不再收集抽象案例,而是聚焦于一个核心论证:
宇宙的健康不应该用“完美度”衡量,而应该用“可能性密度”衡量——单位时空内允许的故事数量、情感深度、创造性突破的数量。
零开发了一种新的度量标准:“叙事熵”——衡量一个系统能够产生多少不可预测但有意义的故事的能力。完美宇宙的叙事熵为零,因为所有故事都是预定好的最优解。
杨明提供了宇宙尺度的观测数据:在所有已知文明的历史中,最辉煌的创造、最深层的连接、最动人的时刻,都发生在偏离最优解的“次优”状态中。
时衡展示了因果网络:那些看似“浪费”的、低效的、重复的错误尝试,往往是重大突破的必要前置条件。
林枫整合所有材料,但他知道还缺最后一块拼图:一个活生生的证人。
不是数据,不是理论,是一个来自被压制未来的、活生生的存在,能够讲述失去混沌意味着什么。
阿莱夫似乎理解了这个需求。它的主干开始发光,所有枝条向中心收拢,形成一个光之茧。茧内,某种存在正在被重新编织——不是复活,是将一个从未诞生的可能性具象化。
七十二小时后,光茧裂开。
走出来的是一个孩子。
大约八岁,人类的样貌,但眼睛里有星云旋转。ta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是潜在人格的具现——如果某个文明允许儿童在成年之前保持性别流动性,这个孩子就是那条被压制路径的代表。
孩子看着林枫,开口说话,声音像许多声音的合唱:
“我来自没有我的未来。在我的时间线,所有孩子都在六岁被分配固定性别,因为‘身份确定性提高社会效率3.2%’。我被编辑掉了。”
零立即扫描:孩子不是实体,是高度复杂的可能性凝聚体,稳定性依赖于周围的混沌场。
“你叫什么名字?”林枫蹲下,平视孩子。
“在可能的时间里,我被命名为‘河’,因为河流可以选择自己的河道。”孩子——河——说,“但那个名字从未被使用。我可以借用它吗?”
“当然,河。”林枫点头,“你愿意在宇宙编辑理事会面前作证吗?讲述你这条时间线失去的东西。”
河的眼睛里星云加速旋转:“失去的不只是我。我们失去了所有在‘效率优化’中被修剪的可能性:犹豫的权利、改变主意的自由、在矛盾中成长的痛苦与荣耀、成为不是最优解但真实的自己的勇气。”
河伸出手,手掌上浮现出微缩场景:一个艺术家因为效率低下而被转行;一种方言因为使用人数少而被消除;一种爱情因为不符合最优配对算法而被阻止。
“他们称之为健康,”河说,“我称之为单调。”
辩护团队完整了。
林枫、零、杨明、时衡、河,以及阿莱夫这棵混沌之树,还有三个被复苏的潜在未来样本。他们带着这些,等待着宇宙编辑理事会的召唤。
等待没有持续太久。
在河到来后的第三天,万物医疗中心的所有钟表同时停止。不是故障,是时间被暂停了——除了医疗中心内部。外部世界凝固在某一帧:飞鸟悬空,车流静止,云朵不动。
然后,医疗中心本身开始变形。墙壁透明化,屋顶消失,他们直接暴露在星空下——但星空不是熟悉的星空,而是规则的结构图,每颗星星都是一条物理定律,每条星云是一种数学关系。
一个声音响起,无法判断来源方向,因为它同时来自所有方向:
“宇宙编辑理事会第9,417,263次听证会,现在开始。议题:混沌必要性证明。申诉方:编号碳基文明-地球分支-万物医疗中心代表。限时:主观时间二十四小时。”
林枫抬头看向规则星空,医者之域全面展开。
“我们准备好了。”
辩护,或者审判,开始了。
而他们首先要面对的问题是:
“请解释,为什么宇宙应该容忍‘错误’,当完美是可实现的?”
林枫看向身边的河,河的眼睛里映照着无数未被实现的童年。他看向阿莱夫,树上挂着亿万个“如果”。他看向零、杨明、时衡,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因不完美而丰富。
他开口回答,声音在静止的时空中传播:
“因为一个不允许犯错的宇宙,也剥夺了自己改正错误、变得更好的可能。而‘更好’,往往诞生于对‘足够好’的不满足之中。”
规则星空开始波动。听证会的第一个交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