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迹的“门”在歌声中打开了。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门,而是一道空间异常场——十二座水晶塔同时发出特定频率的共振,在两塔之间的水幕上撕开了一道不反射任何光线的黑色裂隙。裂隙边缘闪烁着紫色的电弧,内部是绝对的黑暗,连遗迹自身的光芒都无法渗透。
沈星看着那道裂隙,声音因敬畏而颤抖:“它……在邀请我们进去。”
“这是内部空间?”林默通过潜水服的传感器扫描,却什么也读不到,“读数显示那里什么都没有,就像……真空。”
“不是真空。”沈星调出遗迹刚刚传给他们的示意图,“是某种维度折叠。入口连接的不是物理空间,而是一个信息存储库——遗迹把四十五亿年的记录压缩在了这里。”
他指着示意图上的标注:“内部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大约是1:7200。也就是说,我们在里面一小时,外界只过去半秒。遗迹给了我们足够的时间‘阅读’。”
“代价呢?”
“能量消耗巨大。”沈星看着控制台上的读数,“维持这个入口需要阵列87%的储能。而且它只能开放……三小时,外部时间。换算成内部时间的话,大约是……”
“二百四十天。”林默立刻计算出,“八个月。足够读完四十五亿年的记录吗?”
“如果是逐条阅读,不够。但遗迹会引导我们看最重要的部分。”沈星调整着潜水服的神经接口设置,“进去后,我们的意识会直接与信息库连接。不是一页页翻书,更像是……被浸泡在知识的海里,让最重要的信息自然浮现。”
小陆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带着干扰的杂音:“老板,我们监测到入口打开的瞬间,全球地磁场出现了微秒级的异常抖动。全球所有射电望远镜应该都捕捉到了这个信号。星冕会肯定会注意到。”
“他们还需要多久能组织进攻?”林默问。
“伏尔科娃已经调集了所有可用的‘深渊潜行者’。六台战斗型号正在下潜,预计四十分钟后抵达遗迹外围。”小陆停顿了一下,“她还向遗迹发送了最后通牒:如果不在三十分钟内关闭入口并投降,他们将强行闯入,不惜摧毁整个阵列。”
“回应她:门开着,有胆就来。”林默看向沈星,“准备好了吗?”
沈星最后检查了一遍“深蓝号”的自动驾驶程序——如果他们在内部超过预定时间没出来,潜艇会自动上浮,将遗迹的核心数据备份发送给“爱因斯坦实验室”。
“准备好了。”
两人游向那道黑色裂隙。
穿过裂隙的瞬间,没有阻力,没有温度变化,只有一种奇异的失重感——仿佛身体的所有原子都被暂时分解,又在另一侧重组。
然后,他们“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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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用眼睛。
进入内部空间的瞬间,潜水服的所有传感器都失效了。这里没有光,没有声,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但他们依然能感知到空间的存在,因为信息本身在发光。
那是一种无法用颜色描述的光芒,由无数流动的数据流构成。数据流像银河系旋臂般缓慢旋转,每条“旋臂”代表一个地质时代,每颗“恒星”是一个关键事件节点。
林默“伸手”——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手,而是意识的延伸——触碰到最近的一条数据流。
刹那间,他经历了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的完整过程。
不是观看,是体验。他“是”一只奇虾,在原始的海洋中捕食,复眼看到的世界由化学梯度构成;他“是”一片三叶虫的甲壳,感受着水压的细微变化;他“是”一条刚刚演化出脊索的文昌鱼,第一次尝试用肌肉节律推动身体……
然后他抽离出来,回到观察者视角。
“这是……”他在意识中发问。
一个声音回答了他。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一种直接的概念传递:
“体验式记录。为了理解生命的演化,必须成为生命。”
声音来自信息库本身。
“你是阵列的智能?”林默问。
“我是记录者。也是引导者。你们通过了初步筛选,证明有能力理解复杂性,而非仅仅利用力量。现在,让我展示你们文明真正需要知道的东西。”
周围的“银河”开始重组。数据流汇聚成一条明亮的光带,向前延伸,指向某个特定的“恒星”。
沈星的声音在林默的意识中响起:“它在引导我们去某个特定的记录节点。看那个节点的标签……”
光带尽头的“恒星”上,浮动着一行符号。不是人类文字,但概念清晰可辨:
“观察协议:播种文明筛选事件总览”
“播种文明?”沈星的声音带着震惊,“不是‘收割者’?”
“跟我来。”
记录者没有解释,只是引导他们“移动”——在这个空间里,移动的方式是让意识聚焦于某个节点,然后就会被“拉”过去。
他们抵达了那颗“恒星”。
下一秒,周围的景象变了。
他们站在——或者说,感知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环形殿堂中央。殿堂的墙壁是流动的星空图,显示着银河系的某个旋臂区域。数百个光点在星图上闪烁,每个光点旁都有复杂的标注。
“这是猎户座-天鹅座旋臂的局部。”记录者的声音在殿堂中回荡,“我的创造者来自这里。他们是一种……你们可以理解为‘园丁’的文明。他们的使命是寻找有生命潜力的年轻星球,加速智慧生命的出现。”
星图上,一个光点被高亮——太阳系。
“大约四十五亿年前,他们经过这里,发现了第三行星的特殊性:恰当的轨道、存在液态水、活跃的地质活动。于是他们留下了我——一个长期观测站。我的任务是记录这个星球的生命演化全过程,并在智慧生命出现后,评估其是否具备‘文明资格’。”
殿堂中央升起一个全息投影。投影显示的是一个林默从未见过的生物——不是具体的形态,而是一种光的聚合体,不断变换着几何形状。
“这就是创造者的形态。他们是纯能量生命,但曾经也是碳基生物,经历了漫长的演化才完成形态转换。他们认为,智慧生命的最终目的不是征服宇宙,而是理解宇宙。而理解的第一步,是学会理解彼此。”
投影切换,显示出一系列文明图像——有的建造了通天的高塔,有的发展了复杂的机械,有的掌握了基因编辑技术。但每一个文明旁边,都有一个红色的“×”符号。
“这些是他们在其他星球‘播种’的文明。大多数失败了。失败的原因大致相同:在发展出先进技术后,文明内部出现了不可调和的阶层分裂,少数精英试图独占技术优势,最终导致内战、技术失传、文明倒退或灭绝。”
图像聚焦在一个与人类极其相似的文明上。他们建造了宏伟的城市,掌握了核聚变技术,甚至开始了恒星际航行。但随后画面显示:社会分裂成两个阶层——“优化者”和“原生者”。优化者通过基因改造获得了更长的寿命和更强的智力,他们开始将原生者视为劣等物种,计划进行“人口优化”。
结果是一场持续三百年的战争。文明倒退到石器时代。
“这就是‘大筛选’。”记录者的声音平静而残酷,“每一个被播种的文明,在发展出触及宇宙奥秘的技术时,都会面临这个内部考验:是选择共享技术、共同进化,还是选择独占技术、成为‘神’?大多数文明选择了后者。”
殿堂的墙壁上开始播放新的影像。这次是人类的历史:
· 火的使用被部落巫师垄断,声称是“神赐”。
· 文字的发明被祭司阶层独占,用于巩固统治。
· 工业革命的技术被资本家控制,制造了巨大的贫富差距。
· 互联网本应连接所有人,却成了数据垄断和操控的工具。
每一段影像旁,都浮现出一个百分比数字——那是阵列根据历史数据计算出的,人类选择“共享”而非“独占”的概率。数字从最初的15%,慢慢上升到……37%。
“只有37%?”沈星难以置信。
“基于过去五千年的历史数据建模。”记录者说,“但最近七十二小时,这个数字出现了异常波动。看这里——”
墙壁上的影像切换到林默的第一次全球直播。画面显示,在直播后的三小时内,“共享指数”从37%飙升到49%。
“公开信息、邀请协作、放弃控制权——这些行为触发了文明评估系统的积极反馈。但波动还不稳定,随时可能回落。”
影像继续播放,显示伏尔科娃的回应直播。在她展示治疗技术并许诺“秩序”后,指数开始分化:一部分人(主要是既得利益者和绝望的患者)的“独占倾向”增强;但另一部分人(特别是年轻一代和边缘群体)的“共享倾向”也在增强。
指数在52%到44%之间剧烈震荡。
“这就是你们现在的状态。”记录者说,“文明站在十字路口。七天后的‘测试’,本质上就是这个终极选择的外在体现:观察者结构会制造一场全球危机,观察你们如何应对。如果大多数人选择协作、共享、共同解决,你们通过。如果选择控制、独占、牺牲他人保全自己,你们失败。”
林默看着那些跳动的数字:“那么星冕会呢?他们声称观察者是‘收割者’……”
“部分真相。”记录者调出一段加密记录,“大约一千二百万年前,创造者文明内部发生了分裂。一部分成员认为,应该更积极地‘管理’播种的文明,甚至回收失败文明的科技成果用于自身发展。他们被称为‘收割派’。另一部分坚持原始的观察者原则,被称为‘园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