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李政楷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见海棠持剑与柳生但马守对峙,丝毫不让,唯恐这东瀛宗师暴起伤人,急忙上前几步,挡在了海棠侧前方,出声喝止。他虽不通武艺,但身为国王,此刻挺身而出,自有一番威仪。
柳生但马守闻声,眼中厉色一闪,但终究缓缓收刀,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语气略显生硬:“陛下。” 目光仍如毒蛇般,扫过李政楷身后的海棠与倒地不起的段天涯。
李政楷见海棠半步不退地护在段天涯身前,心中又是敬佩又是担忧。他定了定神,先是温言对柳生但马守道,语气竟带着几分文人对武学的欣赏:“柳生先生,贵为东瀛柳生新阴派一代宗师,刀法千变万化,神鬼莫测,刚才那番招式,虚实相生,刚柔并济,令人叹为观止。今夜得见先生神技,真是寡人的荣幸。”
柳生但马守勉强挤出一个冰冷的笑容:“陛下过誉了。在下遇到刺客,于皇宫禁地之外舞刀弄剑,惊扰圣驾,实在失礼,还请陛下见谅。”
“无妨,无妨。” 李政楷宽和地摆了摆手,仿佛真的只是在欣赏一场切磋,“武者相逢,切磋较技,也是常事。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向被海棠扶起、正在艰难调息的段天涯,“这位段天涯段先生,乃是寡人慕华馆中的贵客,是寡人请来探讨诗文书画的同道友人,绝非什么刺客歹人。看来,柳生先生与段先生之间,怕是有些误会了。”
“皇上,此人他乃是……” 柳生但马守眉头紧皱,指向段天涯,便要陈述旧怨。
“诶——” 李政楷却截断了他的话,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既是误会,说开便好。柳生先生远来是客,段先生亦是寡人的客人。今夜天色已晚,又是在宫闱重地附近,实在不宜再行比斗。不如给寡人一个薄面,暂且罢手,如何?”
柳生但马守怒目狠狠瞪了气息萎靡的段天涯和持剑戒备的海棠一眼,胸中恨意如炽,几乎要破腔而出。他深知此刻绝非与出云国王室正面冲突的时机,而出云国皇帝此刻明确回护,他纵有千般杀意,万般不满,也只能强行按下立刻杀人的冲动。僵持数息,他终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哦?既然是这样……那,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段天涯,那眼神中的怨毒与杀意,几乎凝成实质。然后,他不再多言,还刀入鞘,转身大步离去,白衣很快便融入巷道尽头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直到确认柳生但马守真的远去,海棠紧绷的心神才微微一松,立刻转身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段天涯,让他靠墙坐下,自己则半跪于地,三指迅速搭上他的腕脉,再次凝神细查。虽然已经吃了药,但是天涯的脉象依旧紊乱虚浮,那股阴寒掌力仍在不断侵蚀经脉,伤势着实不轻。
李政楷也示意侍卫保持距离警戒,自己则走近前来,关切地问道:“段先生,你觉得如何?要不要紧?你怎么……怎么会和柳生先生如此激烈地打起来?”
有海棠在背后运功引导药力,暂时压住伤势,天涯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些。他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位救了他们性命、却满脸疑惑的出云国皇帝,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更觉难以启齿,只能为难地苦笑道:“陛下救命之恩,天涯没齿难忘……实不相瞒,在下……跟柳生但马守之间,确实有些……难以化解的旧日仇怨。”
李政楷闻言,更是惊奇,他心思单纯,直接问道:“寡人实在不明白,段先生你明明是中土人士,那柳生先生则远在东瀛,你们本是天各一方,毫不相干,怎么会结下如此深刻的仇怨,甚至到了要生死相搏的地步?”
段天涯苦笑一声,牵扯到内伤,咳嗽了两下,才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也……牵扯到一些个人私隐。在下少年时,曾因机缘前往东瀛,拜师学艺,修习武技忍术数年。便是在那个时候,与但马守,结下了难以化解的仇隙。” 他语焉不详,显然不愿多提旧事。
李政楷想起方才段天涯与柳生但马守交手时,那精妙纯熟、明显带有东瀛风格的刀法与身法,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原来如此。怪不得段先生身手如此奇特,原来是曾在东瀛学艺。段先生一定是在那个时候,也学会了东瀛的忍术吧?”
听到李政楷提起柳生但马守,海棠一边运功助天涯化开药力,一边回想起方才这位皇帝出现时,柳生但马守那虽然不甘却明显有所顾忌的态度,以及二人之间那几句看似客气、实则暗藏机锋的对话……她心念急转,此刻危机暂解,正是打探消息的绝佳时机。
她抬起头,望向李政楷,美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忧色,轻声问道:“陛下仁心,救我兄妹于危难,海棠感激不尽。只是……方才情急,海棠心中有一疑问,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还请陛下恕海棠唐突——”
李政楷此刻对这两位“知音”兼“贵客”颇有好感,尤其海棠才情令人心折,便道:“海棠姑娘但问无妨。”
她抬直视着李政楷,斟酌着词语,缓缓道:“那位柳生先生,虽是东瀛武学宗师,但此地毕竟是出云国都,宫禁重地。他为何可在此地……似乎颇为随意?方才陛下出言,他虽止戈,却似……并非全然源于对陛下威仪的敬畏。莫非……这柳生但马守,在贵国有何特殊缘由,方可如此……有恃无恐么?
她问得委婉,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一个他国武人,何以能在别国皇宫内苑,对国王的“贵客”痛下杀手,事后仅凭国王一句不痛不痒的“误会”,便能安然离去?这绝非寻常邦交使节或客卿应有的态度。
李政楷闻言,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微微一滞,眼底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似是无奈,又似隐忧。
望了望柳生但马守消失的宫墙方向,又看了看眼前伤势不轻的段天涯和目光清澈的海棠,他沉默了片刻,方才那谈论诗文的兴致盎然已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