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律是陛下手中的剑,指向谁,谁就得死。”孙掾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现在,这把剑需要饮血来平息‘天怒’,至于饮的是谁的血,重要吗?年轻人,审时度势啊!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孙掾又劝了几句,见李诩只是沉默,便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留下李诩独自在灯下煎熬。
那一夜,李诩彻夜未眠。
他在值房里来回踱步,内心如同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一边是黑衣人的警告,“知止不殆”,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他暗处有眼睛在盯着,再查下去,可能不等朝廷降罪,自己就先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那支短箭和帛布,此刻就藏在他的怀里,像一块冰,时刻散发着寒意。
另一边,是王大人那毫不掩饰的威胁和催命般的期限。顺从官场规则,昧着良心,制造冤案,用无辜者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官路,他或许能活,但余生都将活在良心的谴责和噩梦之中,那与行尸走肉何异?
坚持查明真相?真相在哪里?连个头绪都没有!就算找到了,牵扯出那股敢于刻石诅咒皇帝的神秘势力,他一个小小的令史,能撼动吗?最终很可能真相没查到,自己先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死路,左边是,右边也是。他似乎被逼到了一个绝境,无论怎么选,都是万丈深渊。
天亮时分,李诩双眼赤红,面色憔悴,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他最终还是强打起精神,决定再去一趟府库,亲自查验一下那块被运走的陨石。也许,在石头上,还能找到一些被忽略的细节。这是他作为调查官,最后能做的,也是唯一能稍稍安慰自己良心的事情了。
府库的看守验过他的令牌,放他进去。巨大的陨石被放置在一个空旷的库房里,周围点燃了数个火把,将这块带来灾祸的石头照得清清楚楚。
李诩凑近了,几乎是趴在上面,用随身携带的放大水晶(一种类似凸透镜的工具,官吏有时用于查验细微痕迹)仔细审视着那七个字。字迹确实深入石体,边缘整齐,绝非用普通石器仓促刻画所能为,必然使用了相当坚硬锐利的金属工具,而且耗时不会太短。
他看得无比专注,甚至用手指轻轻触摸着刻痕的底部……忽然,他在一个笔画的转折处,摸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石头本身的……韧性?
他心中一动,赶紧举起火把凑近,用放大水晶死死盯住那个地方。只见在深深的刻痕底部,紧贴着石壁,似乎镶嵌着几根极其细微的、深色的……纤维?像是某种动物的筋,或者是……捆绑什么东西后留下的残留?
李诩的心跳骤然加速!这难道是在刻字时,用来固定什么东西留下的?比如……遮挡用的布?或者是……刻字者不小心被石头棱角挂到了衣物?
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发现,可能毫无意义,但也可能是揭开谜团的关键!
他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用于临时记录的小竹片和刻刀,想要将这个发现记录下来。同时,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如果这是固定物留下的纤维,那说明刻字时,可能用了类似模具的东西?为了保证字迹工整统一?
就在他的刻刀即将落在竹片上的那一刻,值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王大人家仆那特有的、趾高气扬的声音:“李令史!李令史在吗?郡守大人有请!立刻!马上!”
李诩的手猛地一抖,刻刀在竹片上划出了一道歪斜的痕迹。
王大人的召唤,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是因为什么?
是发现了他的“不听话”,要来施加最后的压力?还是……又有了什么新的、更糟糕的变故?
李诩看着竹片上那道歪斜的刻痕,又摸了摸怀里那冰冷的短箭,最终,他将记录着纤维发现的竹片,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袖袋的最深处。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努力恢复平静,推开值房的门,走向那未知的、却注定不会愉快的召见。
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府库后不久,一个如同幽灵般的身影,从库房的巨大梁柱阴影处悄无声息地滑落,目光在他刚才仔细检查的位置停留了片刻,随即又融入了黑暗之中。
那股隐藏在暗处的力量,似乎从未放松过对他的监视。李诩这艘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小船,下一波巨浪,又会从哪个方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