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新婚别 渭水边的诀别(1 / 2)

就在徐福于海外“平原广泽”安然闭眼,将“勿再言归”的遗训如同种子般播撒在那片新生的土地上时,在万里之外,他曾经逃离的那个庞大帝国的心脏地带——关中平原,秋意正浓。

这里的风,没有海腥味,只有成熟的粟黍散发出的干燥香气,以及泥土被太阳炙烤后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渭水汤汤,蜿蜒穿过广袤的原野,滋养着这片帝国根基之地。

在渭水北岸一个名叫“桑里”的普通村落里,日子仿佛遵循着千年不变的节奏。鸡鸣犬吠,炊烟袅袅,田间有农人忙碌的身影,河边有浣衣女子的笑语。若非偶尔能看到村口墙上张贴的、字迹严整的秦朝律令条文,以及里正(村长)腰间那代表基层小吏身份的、略显滑稽的短剑,几乎要让人忘记这是那个以严刑峻法、宏大工程着称的铁血时代。

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看似平静的村庄里,聚焦在一对刚刚品尝到生活蜜糖的年轻人身上。

新郎名叫范杞梁(名字取自后世传说,予以文学化处理),是桑里乃至附近几个村子都小有名气的后生。说他有名,并非因为他力能扛鼎或家财万贯,而是因为他是个“读书人”。在这个绝大多数人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的时代,范杞梁师从过一位落魄的老儒生,能识文断字,通晓一些诗书礼仪,尤其写得一手好字。他为人温文尔雅,待人谦和,虽然家境只是寻常农户,但身上总带着一股与泥土气息格格不入的书卷气,让他在一群光着膀子、喊着号子干农活的壮汉中,显得格外突出,像一株长在麦田里的翠竹。

新娘孟姜女,则是邻村姜家的女儿,以其美丽贤淑、心灵手巧而闻名。她并非倾国倾城之貌,但眉眼清秀,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如同春水泛起的涟漪。她织的布又密又匀,绣的花鸟仿佛能引来真蝶,做的饭菜更是能让最挑剔的婆姨都竖起大拇指。她和范杞梁的结合,在乡邻们看来,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子配佳人,虽然这个“才子”暂时还只能帮着家里记记账、偶尔在祭祀时读读祝文,而“佳人”也得下地干活、操持家务。

他们的新婚不过月余,正沉浸在蜜里调油的柔情中。这日午后,秋阳暖融融的,两人避开忙碌的家人,偷偷溜到村外渭水河畔一片僻静的柳树林下。

河水潺潺,柳丝轻拂。范杞梁折下一根草茎,在松软的泥土上写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然后笑着指给孟姜女看。孟姜女虽不识字,但听丈夫用那清朗的声音吟诵出来,只觉得比任何山歌都好听,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低头用树枝在旁边无意识地画着圈圈。

“姜妹,”范杞梁放下草茎,握住妻子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却温暖的手,目光温柔地望向远处金黄的田野,“等过两年,我多攒些钱,或许能去县里谋个小小的文书差事。到时候,咱们就在县城边上置一小块地,你织布,我抄书,再养几只鸡,种一畦菜……日子定能和和美美。”

孟姜女依偎在丈夫肩头,眼中满是憧憬:“嗯,都听夫君的。只要咱们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吃糠咽菜我也愿意。”

他们勾勒着未来生活的蓝图,那蓝图里没有波澜壮阔,只有男耕女织的宁静与烟火人间的琐碎幸福。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眷顾着这对平凡的璧人。

然而,帝国的意志,从来不会在意蝼蚁的悲欢。

一阵急促、杂乱,并且带着明显官家威严的铜锣声,突兀地打破了桑里的宁静,也像一柄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范杞梁和孟姜女刚刚编织好的美梦。

“哐哐哐——!”

“里正传令!所有适龄男丁,即刻到村社谷场集合!不得有误!违令者,按律论处!”

敲锣的是里正手下的一个年轻小吏,声音尖利,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村子里瞬间鸡飞狗跳,家家户户的门都被推开,男人们面色惊疑不定地探出头来,女人们则下意识地抓紧了孩子的胳膊,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范杞梁和孟姜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慌乱。范杞梁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强自镇定道:“别怕,或许是寻常的徭役征发,我去看看就回。”

两人匆匆赶回村里,谷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身材干瘦、留着两撇稀疏胡须的里正,正站在一个石碾上,手里捧着一卷竹简,身边站着两个面无表情、按着佩剑的郡县差役。那气氛,与平日里收税派役时截然不同,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里正清了清嗓子,开始照本宣科:“奉陛下诏令,为固北疆,永绝胡患,特征发闾左戍卒,前往北地,修筑长城!凡籍册在录,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男丁,皆在征发之列!”

“北疆?长城?”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谁不知道北地苦寒,胡人凶悍?谁没听说过修筑长城九死一生的传闻?那可不是本地修水利这种辛苦活儿,那是真正要命的地方!

里正不理会就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了一个家庭的脖子上,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哭泣或绝望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