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承嗣最终没有入朝,又援助李灵曜,代宗再次下令讨伐他。田承嗣于是再次上表谢罪。代宗也无可奈何,庚午日,恢复田承嗣的全部官爵,仍然允许他不必入朝。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元载专横跋扈,黄门侍郎、同平章事王缙依附他,二人都很贪婪。元载的妻子王氏及其儿子元伯和、元仲武,王缙的弟弟、妹妹以及出入其家的尼姑,都争相收受贿赂。他们又将政务委托给下属官吏,士人想要谋求晋升,不巴结他们的子弟及主书卓英倩等人,就无法通达。代宗容忍了多年,元载、王缙仍然不知悔改。
代宗想要诛杀他们,担心身边的人泄露消息,没有可以商议的人,唯独与左金吾大将军吴凑谋划。吴凑是代宗的舅舅。恰逢有人告发元载、王缙夜间举行祭祀活动图谋不轨,庚辰日,代宗驾临延英殿,命令吴凑在政事堂逮捕元载、王缙,又逮捕元仲武及卓英倩等人关进监狱。命令吏部尚书刘晏与御史大夫李涵等人共同审讯他们,审讯的问题都出自宫中,还派遣中使责问他们隐秘的事情,元载、王缙都认罪伏法。当天,先在宫中杖杀左卫将军、知内侍省事董秀,然后赐元载在万年县自尽。元载请求主事的人:“希望能痛快地死去!”主事的人说:“相公必须受一点屈辱,不要见怪!”于是脱下肮脏的袜子塞进他的嘴里将他杀死。王缙起初也被赐自尽,刘晏对李涵等人说:“按照旧例,重刑案件应当复奏,更何况是大臣呢!而且法律有首犯从犯之分,应当再次请示皇上的决定。”李涵等人听从了他的建议。代宗于是将王缙贬为括州刺史。元载的妻子王氏是王忠嗣的女儿,以及儿子元伯和、元仲武、元季能都被处死。有关部门登记元载的家产,仅胡椒就达八百石,其他财物也与此相当。
夏季四月壬午日,任命太常卿杨绾为中书侍郎,礼部侍郎常衮为门下侍郎,二人都担任同平章事。杨绾性情清廉简约、生活俭朴,任命下达的当天,朝廷内外相互庆贺。郭子仪正在宴请宾客,听说后,减少了宴席中的音乐歌舞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干的随从非常多,当天就减少了随从,只留下十名骑兵。万年县丞崔宽的宅邸宏伟奢华,急忙拆毁了一部分。
癸未日,贬吏部侍郎杨炎、谏议大夫韩洄、包佶、起居舍人韩会等十多人,他们都是元载的党羽。杨炎是凤翔人。元载常常引荐一位有文学才华和声望的人亲近厚待,打算日后让他代替自己,所以杨炎也受到牵连被贬。韩洄是韩滉的弟弟。韩会是南阳人。代宗起初想将杨炎等人全部处死,吴凑多方劝谏营救,才将他们贬官。
丁酉日,吐蕃入侵黎州、雅州;西川节度使崔宁击败了他们。
元载因谋求官职的人大多喜欢留在京城,担心他们逼近自己,于是制定俸禄制度,厚待地方官而薄待京官,京官无法自给自足,常常向地方官借贷。杨绾、常衮上奏说京官俸禄太微薄;己酉日,下诏增加京官俸禄,每年大约增加十五万六千多缗。
五月辛亥日,下诏除了都团练使之外,全部撤销各州的团练守捉使。又命令各使除非军事紧急,不得擅自召见刺史及停止他们的职务,派遣他人代理。又规定各州的士兵都有固定的数额,那些招募后供给家庭粮食、春夏秋冬衣物的士兵,称为“官健”;征发当地百姓,春夏季节回家务农、秋冬季节集结训练、供给自身粮食和酱菜的士兵,称为“团结”。自从战乱爆发以来,州县官员的俸禄标准不一,加上元载、王缙随意徇私舞弊,刺史每月的俸禄有的高达一千缗,有的只有几十缗,到这时,才确定了从节度使以下到主簿、县尉的俸禄标准,削减多余的部分补充不足的部分,上下有序,法令制度初步建立。
庚午日,代宗派遣中使挖掘元载祖父的坟墓,劈开棺材丢弃尸体,拆毁他家的家庙,焚烧他的牌位。戊寅日,卓英倩等人都被杖杀。卓英倩掌权时,他的弟弟卓英璾在乡里横行霸道。等到卓英倩入狱,卓英璾于是占据险要地势发动叛乱;代宗派遣禁军讨伐他,乙巳日,金州刺史孙道平击败并擒获了他。
代宗正依靠杨绾整顿改革弊政,恰逢杨绾生病,秋季七月己巳日,杨绾去世。代宗非常悲痛,对群臣说:“上天不想让朕实现天下太平,为什么这么快就夺走了朕的杨绾!”
八月癸未日,赐东川节度使鲜于叔明姓李。
元载、王缙担任宰相时,代宗每天都赏赐宫内厨房的御膳,足够十个人食用,于是成为惯例。癸卯日,常衮与朱泚上奏说:“餐费已经很多,请求停止赏赐御膳。”代宗批准了。常衮又想辞去堂封(宰相的封邑收入),同僚们不同意,才作罢。当时的人讥讽常衮,认为“朝廷给予丰厚的俸禄,是为了供养贤才,不能胜任就应当辞职,不应当辞去俸禄。”
臣司马光说:“君子以所得俸禄超过自己的贡献为耻;常衮辞去俸禄,表明他还有廉耻之心,与那些巩固职位贪图俸禄的人相比,不是更好吗!《诗经》说:‘那些君子啊,不白吃粮食啊!’像常衮这样的人,也不可以过分讥讽。”
杨绾、常衮举荐湖州刺史颜真卿,代宗当天就将他召回;甲辰日,任命他为刑部尚书。杨绾、常衮又举荐淮南判官汲县人关播,提拔他为都官员外郎。
九月辛酉日,任命四镇、北庭行营兼泾原、郑颍节度副使段秀实为节度使。段秀实的军令简洁明了,既有威严又有恩惠,自身清廉俭朴,家中没有姬妾,除非公务宴会,从未饮酒听乐。
吐蕃八万人驻扎在原州北面的长泽监,己巳日,攻破方渠,进入拔谷;郭子仪派遣副将李怀光援救,吐蕃撤退。庚午日,吐蕃入侵坊州。
冬季十月乙酉日,西川节度使崔宁上奏说在望汉城大破吐蕃。
在此之前,秋季连降大雨,河中府的池盐大多被毁坏。户部侍郎、掌管度支事务的韩滉担心盐户因此减少赋税,丁亥日,上奏说虽然雨水很多,但没有损害盐的生产,还出现了祥瑞的盐。代宗怀疑情况不实,派遣谏议大夫义兴人蒋镇前往视察。
吐蕃入侵盐州、夏州,又入侵长武;郭子仪派遣将领抵御,击退了吐蕃。
任命永平军押牙匡城人刘洽为宋州刺史。仍然将宋州、泗州隶属于永平军。
京兆尹黎干上奏说秋季连降大雨损害了庄稼,韩滉上奏说黎干的话不实;代宗命令御史前往核查,丁未日,御史返回上奏说:“总共损害了三万多顷庄稼。”渭南县令刘澡依附度支,声称县境内的禾苗唯独没有受损;御史赵计上奏的情况与刘澡相同。代宗说:“大雨普降,怎么可能只有渭南没有受灾!”又命令御史朱敖前往视察,结果是受损三千多顷。代宗叹息了很久,说:“县令是抚养百姓的官员,即使没有受损也应当说受损,竟然如此不仁!”将刘澡贬为南浦尉,赵计贬为澧州司户,而没有追究韩滉的责任。
十一月壬子日,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恭上奏说在岷州击破一万多名吐蕃士兵。
丙辰日,蒋镇返回,上奏说“祥瑞的盐确实如韩滉所说”,还上表庆贺,请求将此事交付史官记录,并建立神祠,赐予美好的名称。代宗听从了他的建议,赐名为宝应灵庆池。当时的人都鄙视这种做法。
十二月丙戌日,朱泚从泾州返回京城。
丁亥日,崔宁上奏说击破十万多名吐蕃士兵,斩首八千多级。
庚子日,任命朱泚兼任陇右节度使,主持河西、泽潞行营事务。
平卢节度使李正己起初拥有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十州之地,等到李灵曜叛乱时,各道合兵攻打他,所攻占的土地都归自己所有,李正己又获得了曹、濮、徐、兖、郓五州,于是将治所从青州迁移到郓州,让他的儿子前淄州刺史李纳镇守青州。癸卯日,任命李纳为青州刺史。李正己执法严峻,他管辖的地区没有人敢私下交谈;但法令统一,赋税公平且较轻,拥有十万军队,雄据东方,相邻的藩镇都畏惧他。当时田承嗣占据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李宝臣占据恒、易、赵、定、深、冀、沧七州,各自拥有五万军队;梁崇义占据襄、邓、均、房、复、郢六州,拥有二万军队;他们相互勾结盘踞,虽然表面上侍奉朝廷,但不遵守朝廷的法令,官爵任免、军队调动、赋税征收、刑罚杀戮都由自己决定,代宗性情宽仁,听任他们为所欲为。朝廷有时修补一座城池,增加一名士兵,他们就会有怨言,认为朝廷猜忌他们,朝廷常常因此停止工程;而他们自己在辖区内修筑堡垒、整顿军队没有一天停止过。因此,他们虽然在名义上是唐朝的藩臣,实际上却如同蛮夷异域。
大历十三年戊午(公元778年)
春季正月辛酉日,下敕令拆毁白渠支流上的水磨,以灌溉农田。升平公主有两座水磨,入宫拜见代宗,请求保留它们。代宗说:“我想让百姓得到好处,你理解我的心意,应当为众人带头。”公主当天就拆毁了水磨。
戊辰日,回纥入侵太原,河东押牙泗水人李自良说:“回纥精锐部队远道而来寻求决战,难以与他们正面交锋;不如在他们返回的路上修筑两座堡垒,派兵驻守。敌军到来时,坚守营垒不与他们交战,他们军队疲惫自然会返回,这时再出兵追击。两座堡垒在前面抵抗,大军在后面逼近,没有不胜利的。”留后鲍防不听从,派遣大将焦伯瑜等人迎战;癸酉日,在阳曲遭遇回纥军队,大败而回,死亡一万多人。回纥放纵士兵大肆抢掠。二月,代州都督张光晟在羊武谷击败回纥军队,回纥才率军离去。代宗也不追究回纥入侵的原因,对待他们一如既往。
己亥日,吐蕃派遣将领马重英率领四万大军入侵灵州,堵塞填汉、御史、尚书三条水渠的水口,以破坏屯田。
三月甲戌日,回纥使者返回,路过河中,朔方士兵抢掠了他们的辎重,趁机大肆抢掠街市。
夏季四月甲辰日,吐蕃入侵灵州,朔方留后常谦光击败了他们。
六月戊戌日,陇右节度使朱泚献上猫和老鼠同乳不相伤害的奇事,认为是祥瑞;常衮率领百官庆贺。唯独中书舍人崔佑甫不庆贺,说:“事物反常就是妖异,猫捕捉老鼠是它的职责,如今猫和老鼠同乳,是妖异之事。为什么要庆贺呢!应当告诫那些不察奸情的执法官员、不抵御入侵的边防官员,以顺应天意。”代宗赞赏他的话。崔佑甫是崔沔的儿子。秋季七月壬子日,任命崔佑甫主持吏部选拔事务。崔佑甫多次因公务与常衮争执,因此常衮厌恶他。
戊午日,郭子仪上奏说回纥仍然留在边境,边境百姓感到恐惧,请求派遣邠州刺史浑瑊率军镇守振武军,代宗批准了。回纥这才离去。
辛未日,吐蕃将领马重英率领二万大军入侵盐州、庆州,郭子仪派遣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击退了他们。
八月乙亥日,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请求恢复姓张,代宗批准了。
吐蕃二万大军入侵银州、麟州,抢掠党项族的牲畜,郭子仪派遣李怀光等人击败了他们。
代宗对贞懿皇后的悼念没有停止,将她的灵柩停放在内殿,多年不忍心安葬;丁酉日,才将她安葬在庄陵。
九月庚午日,吐蕃一万骑兵攻下青石岭,逼近泾州;下诏命令郭子仪、朱泚与段秀实共同击退他们。
冬季十二月丙戌日,任命吏部尚书、转运、盐铁等使刘晏为左仆射,仍然主持三铨(吏部铨选官员的制度)及转运、盐铁等使的事务。
郭子仪入朝,命令判官京兆人杜黄裳主持留守事务。李怀光暗中图谋取代郭子仪,伪造诏书,想要诛杀大将温儒雅等人。杜黄裳察觉诏书是伪造的,责问李怀光;李怀光流汗认罪。于是,对于那些难以控制的将领,杜黄裳伪造郭子仪的命令,将他们都调出京城任职,军府才得以安定。
任命给事中杜亚为江西观察使。
代宗召见江西判官李泌入朝,告知他元载被诛杀的事情,说:“与你分别八年,才得以除掉这个奸贼。多亏太子揭发他的阴谋,否则,我几乎见不到你了。”李泌回答说:“我过去确实曾说过元载的问题。陛下知道群臣中有不善之人,就应当除掉他们;过于宽容容忍,才导致今天的结果。”代宗说:“事情也需要十全十美,不可轻易行动。”代宗接着说:“我曾当面把你托付给路嗣恭,而路嗣恭却揣摩元载的心意,上奏任命你为虔州别驾。路嗣恭当初平定岭南时,献上一个直径九寸的琉璃盘,我把它当作至宝。等到抄元载家时,发现路嗣恭送给元载的琉璃盘,直径竟有一尺。等他入朝时,我会和你商议如何处置他。”李泌说:“路嗣恭为人小心谨慎,善于侍奉他人,畏惧权势,办事精明勤勉但不识大体。过去他担任县令时,就有能干的名声。陛下没来得及了解他,他就被元载任用,所以为元载尽力。陛下如果真的了解并任用他,他也会为陛下尽力的。虔州别驾一职,是我自己请求的,不是他的罪过。而且路嗣恭刚刚立下大功,陛下怎能因为一个琉璃盘就治他的罪呢!”代宗的怒气才消解,任命路嗣恭为兵部尚书。
郭子仪因朔方节度副使张昙性情刚直坦率,认为他作为武将轻视自己,心怀怨恨;孔目官吴曜受到郭子仪的信任,趁机诬陷张昙。郭子仪大怒,诬告张昙煽动军心,将他诛杀。掌书记高郢极力劝阻,郭子仪不听,上奏将高郢贬为猗氏丞。不久,幕僚们大多以生病为由请求离职,郭子仪后悔了,将他们全部推荐给朝廷,说:“是吴曜误导了我。”于是赶走了吴曜。
常衮对代宗说:“陛下很久以来就想任用李泌,过去汉宣帝想任用他人为公卿,必定先让他治理地方,请求暂且任命李泌为刺史,让他全面了解民间的利弊,等他政绩上报后再重用他。”
春季正月壬戌日,任命李泌为澧州刺史。
二月癸未日,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去世。他有十一个儿子,认为侄子中军兵马使田悦有才能,让他主持军事,而让自己的儿子们辅佐他。甲申日,任命田悦为魏博留后。
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贪婪残暴、好色,将领官吏的妻子女儿中貌美的,大多被他逼迫奸淫,他把军政事务全部委托给妹婿节度副使张惠光。张惠光依仗权势横行霸道,军州上下都深受其苦。李忠臣又任命张惠光的儿子为牙将,其蛮横程度超过他的父亲。左厢都虞候李希烈是李忠臣的族子,深得众人信服。李希烈趁着众人心怀怨恨,三月丁未日,与大将丁暠等人杀死张惠光父子,驱逐了李忠臣。李忠臣单人匹马逃奔京城,代宗因他有功,让他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的身份留在京城;任命李希烈为蔡州刺史、淮西留后。任命永平节度使李勉兼任汴州刺史,增加管辖汴州、颍州二州,将治所迁移到汴州。
辛酉日,任命容管经略使王翃为河中少尹、主持府中事务。河东副元帅留后的部将凌正横行霸道,王翃压制他。凌正与他的党羽趁夜发动叛乱,王翃得知后,故意将漏壶的水滴缩短几刻钟,使叛乱者的行动错过预定时间,叛军大惊,溃散逃走,王翃擒获凌正并将其诛杀,军府才得以安定。
成德节度使张宝臣恢复本姓后,又感到不安,再次请求赐姓;夏季四月癸未日,代宗再次赐他姓李。
五月癸卯日,代宗开始生病,辛酉日,下制书让皇太子监国。当天晚上,代宗在紫宸殿内殿驾崩,遗诏让郭子仪代理冢宰(宰相)事务。癸亥日,唐德宗即位,在守丧期间,一举一动都遵循礼法;曾召韩王李迥进食,吃的是马齿羹,没有加盐和奶酪。
常衮性情刚愎急躁,处理政务苛刻琐碎,不得人心。当时群臣早晚都要入宫哭祭代宗,常衮哭得疲惫不堪,随从官吏有时会搀扶他。中书舍人崔佑甫指着他对众人说:“大臣在君主灵前哭祭,有搀扶的礼仪吗!”常衮听说后,更加怨恨崔佑甫。恰逢商议群臣的丧服制度,常衮认为:“按照礼制,臣子为君主应服斩衰三年。汉文帝临时制定制度,改为三十六天。高宗以来,都遵循汉代制度。到玄宗、肃宗的丧事时,开始服丧二十七天。如今遗诏说:‘天下官吏百姓,三天后脱去丧服。’古代卿大夫跟随君主服丧,皇帝二十七天后除丧,在朝群臣也应当如此。”崔佑甫认为:“遗诏没有区分朝臣和百姓。朝野内外,都是天下的一部分,所有任职的人,谁不是官吏百姓!都应在三天后脱去丧服。”二人相互激烈争执,声色俱厉。常衮无法忍受,于是上奏说崔佑甫任意改变礼仪,请求将他贬为潮州刺史;德宗认为处罚太重,闰五月壬申日,将崔佑甫贬为河南少尹。
起初,肃宗时期,天下事务繁多,宰相常常有几人,轮流值班处理政务,有时休假各自回到私宅,下诏让值班的宰相代签其他人的名字后上奏,从此成为惯例。当时郭子仪、朱泚虽然因军功担任宰相,但都不参与朝政,常衮独自在政事堂办公,代二人署名上奏弹劾崔佑甫。崔佑甫被贬后,二人上表说崔佑甫无罪,德宗问:“你们之前说可以贬谪他,现在又说他无罪,为什么?”二人回答说,起初并不知道情况。德宗刚即位,认为常衮欺骗自己,大为震惊。甲戌日,百官穿着丧服,排列在月华门,德宗下制书,将常衮贬为潮州刺史,任命崔佑甫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感到震惊。崔佑甫走到昭应县时被召回。不久,群臣的丧服制度最终还是采用了常衮的建议。
德宗当时正在守丧,各种政务都委托给崔佑甫,崔佑甫所说的事情没有不被批准的。起初,至德年间以后,天下战乱频繁,将领们争相论功求赏,所以官爵任免难免混乱。到永泰年间以来,天下逐渐平定,但元载、王缙执政,四面八方通过贿赂求官的人络绎不绝,大的官职出自元载、王缙之手,小的官职出自卓英倩等人之手,求官者都能如愿以偿。等到常衮担任宰相,想要革除这一弊端,杜绝侥幸得官之路,四方的奏请,一概不予批准;但他没有加以甄别,贤能之人和愚笨之人都被滞留。崔佑甫取代他之后,想要收买当时的声望,推荐提拔人才,没有一天空闲;担任宰相不到二百天,就任命了八百名官员,前后两位宰相的做法相互纠正,最终都没有达到恰当的程度。德宗曾对崔佑甫说:“有人诽谤你,说你任用的人大多是亲戚故旧,为什么?”崔佑甫回答说:“我为陛下选拔百官,不敢不详细谨慎,如果平时不认识,怎么能了解他们的才能品行而任用呢。”德宗认为他说得对。
臣司马光说:我听说任用人才,没有亲疏、新旧的区别,只考察是否贤能。如果那个人未必贤能,因为是亲戚故旧而任用他,固然是不公正的;如果那个人确实贤能,因为是亲戚故旧而舍弃他,也是不公正的。天下的贤才,本来就不是一个人所能全部了解的,如果一定要等到平时认识、熟悉他们的才能品行后才任用,所遗漏的贤才也会很多。古代担任宰相的人却不是这样,他们根据众人的推荐,以公正的态度选拔人才。众人都说某个人贤能,自己虽然不了解详情,暂且任用他,等到他没有功劳再罢免他,有功劳就提拔他;所推荐的人合适就奖赏推荐者,不合适就惩罚推荐者。晋升、罢免、奖赏、惩罚,都是众人公认的,自己在其中不掺杂丝毫私心。如果能以这样的心态行事,又怎么会有遗漏贤才、荒废官职的弊病呢!
下诏撤销各地进贡的非急需物品,又撤销梨园使及三百多名乐工,所留下的乐工全部隶属于太常寺。
郭子仪以司徒、中书令的身份兼任河中尹、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关内河东副元帅、朔方节度使、关内支度使、盐池使、六城水运大使、押蕃部使、营田使及河阳道观察使等职,权势既重,功劳名声又大,性情宽容,政令颇为松弛,代宗想分散他的权力却又难以做到,长时间犹豫不决。甲申日,下诏尊奉郭子仪为尚父,加封太尉兼中书令,增加实际封邑到二千户,每月供给一千五百人的粮食、二百匹马的饲料,子弟、女婿中有十多人得到升迁,他所兼任的副元帅及各种使职全部撤销;任命他的副将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为河中尹、邠宁庆晋绛慈隰节度使,任命朔方留后兼灵州长史常谦光为灵州大都督、西受降城定远天德盐夏丰等军州节度使,任命振武军使浑瑊为单于大都护、东西二受降城振武镇北绥银麟胜等军州节度使,分别接管郭子仪的职务。
丙戌日,下诏说:“泽州刺史李鷃献上《庆云图》。我认为时和年丰是吉祥的征兆,推荐贤才、表彰忠臣是美好的祥瑞,像祥云、灵芝、珍禽、奇兽、怪草、异木之类,对人有什么益处!布告天下,从今以后有这些东西,不得再进献。”内庄宅使上奏说各州有一万四千多斛官租,德宗下令分给当地充作军粮储备。此前,各国多次献上驯象,共有四十二头,德宗说:“象花费粮食饲养,又违背它的本性,留着有什么用!”下令将它们放逐到荆山南面,以及豹、貀、斗鸡、猎犬之类的动物,全部放走;又放出数百名宫女。于是朝廷内外都很高兴,淄青的士兵甚至扔掉兵器对视说:“圣明的君主出现了,我们还反叛吗!”戊子日,任命淮西留后李希烈为节度使。
辛卯日,任命河阳镇遏使马燧为河东节度使。河东地区遭受百井之战的失败后,骑兵力量薄弱,马燧召集所有牧马的仆役,得到数千人,训练了几个月,都成为精锐骑兵。制造铠甲时必定分为长短三等,根据士兵的身材穿着,以便于行军作战。又制造战车,行军时装载兵器铠甲,驻扎时就组成营阵,有时堵塞险要之地来遏制敌军冲击;器械没有不精良锋利的。过了一年,选拔出三万士兵。征召兖州人张建封为判官,任命李自良为代州刺史,委以重任。
兵部侍郎黎干狡猾阴险、阿谀奉承,与宦官特进刘忠翼关系密切。刘忠翼本名刘清潭,依仗恩宠贪婪放纵。二人都被众人厌恶。当时有人说黎干、刘忠翼曾劝说代宗立独孤贵妃为皇后,立贵妃的儿子韩王李迥为太子。德宗即位后,黎干秘密乘车前往刘忠翼的住处商议事情;事情败露,丙申日,黎干、刘忠翼都被削除名籍,流放远方,走到蓝田县时,被赐死。
任命户部侍郎、掌管度支事务的韩滉为太常卿,任命吏部尚书刘晏掌管度支事务。此前,刘晏、韩滉分别掌管天下财赋,刘晏掌管河南、山南、江淮、岭南地区,韩滉掌管关内、河东、剑南地区,到这时,刘晏开始兼任全部财赋事务。德宗一向听说韩滉搜刮民财过于严苛,所以罢免了他的财赋管理权,不久将他外放为晋州刺史。
至德初年,第五琦开始实行食盐专卖来辅助军用,等到刘晏取代他后,制度更加精密,起初每年收入六十万缗,末年收入超过十倍,而百姓并不感到困苦。大历末年,一年的赋税总收入为一千二百万缗,而盐利就占了大半。用盐利作为漕运的雇工费用,从江淮地区到渭桥,每运输一万斛粮食,雇工费用为七千缗,从淮河以北,依次设置巡院,选择有能力的官吏主持事务,不麻烦州县就能完成漕运事务。
六月己亥朔日,大赦天下。
西川节度使崔宁、永平节度使李勉都被加封同平章事。
下诏:“天下有冤屈积压的案件,州府不予审理的,允许前往三司使(御史中丞、中书舍人、门下给事中组成)申诉,由中丞、舍人、给事中各一人,每天在朝堂上接受诉状。审理还没有结束的案件,允许敲击登闻鼓申诉。从今以后,不得再上奏请求设置寺观以及剃度僧尼。”于是敲击登闻鼓申诉的人很多。右金吾将军裴谞上疏,认为:“申诉的人所争论的都是小事,如果天子一一亲自处理,那么还需要官吏干什么呢!”德宗于是将所有申诉案件都交给有关部门处理。
德宗下制书:“皇陵的修建制度,务必力求优厚,应当耗尽国库来供给所需费用。”刑部员外郎令狐峘上疏劝谏,大致说:“我恭敬地阅读先帝遗诏,要求务必节俭,如果制度优厚,难道符合先帝的遗愿吗!”德宗回复诏书,大致说:“你的话不仅切中我的过失,还能成就我的美德,我怎敢不听从道义而改正呢!”令狐峘是令狐德棻的玄孙。
庚子日,册立皇子李诵为宣王,李谟为舒王,李谌为通王,李谅为虔王,李详为肃王。乙巳日,册立皇弟李乃为益王,李傀为蜀王。
丙午日,依照先天年间的旧例,六品以上有清望的官员,即使不是供奉、侍卫官员,每天也让二人轮流值班待命,以备皇帝咨询。
庚戌日,任命朱泚为凤翔尹。
代宗对宦官优厚宠爱,奉命出使各地的宦官,不禁他们索取财物。曾派遣中使赏赐贵妃的族人,中使返回后,代宗询问得到的财物多少,中使回答很少,代宗不高兴,认为轻视自己的命令。贵妃恐惧,急忙用私人财物补偿中使。从此中使公开索取贿赂,无所顾忌。宰相曾在官署中存放钱财,每次宦官赏赐一件物品、宣布一道圣旨,没有空手返回的;出使所经过的州县,发文索取财物,如同征收赋税,都满载而归。德宗一向知道这种弊端。派遣中使邵光超赏赐李希烈旌节;李希烈赠送邵光超奴仆、马匹及七百匹缣、二百斤黄茗。德宗听说后,大怒,将邵光超杖打六十下并流放。于是那些尚未返回的中使,都暗中将所得财物丢弃在山谷中,即使有人赠送,也没人敢接受。
甲子日,任命神策都知兵马使、右领军大将军王驾鹤为东都园苑使,任命司农卿白琹珪接替他的职务,并改名白志贞。王驾鹤掌管禁军十多年,权势遍及朝廷内外,诏书下达后,德宗担心他发生变故;崔佑甫召见王驾鹤谈话,拖延了很长时间,这时白琹珪已经到任办公了。
李正己畏惧德宗的威名,上表献上三十万缗钱;德宗想接受,又担心被欺骗,拒绝又没有合适的理由。崔佑甫请求派遣使者慰劳淄青将士,趁机将李正己所献的钱赏赐给将士,让将士人人感念皇上的恩德;另外各道听说后,会知道朝廷不看重财物。德宗很高兴,听从了他的建议。李正己非常惭愧并信服。天下人都认为太平之治有望实现。
秋季七月戊辰朔日,发生日食。
礼仪使、吏部尚书颜真卿上奏说:“上元年间,政权由后宫掌握,开始增加祖宗的谥号。玄宗末年,奸臣窃取大权,历代先帝的谥号,有的增加到十一字。按照周朝的文王、武王,称文就不称武,称武就不称文,难道是他们的盛德不够优厚吗?只是群臣称赞他们最突出的美德罢了。所以谥号字数多不一定是褒扬,字数少也不一定是贬斥。如今历代先帝的谥号过于冗长,超出了古代制度,请从中宗以上都恢复最初的谥号,睿宗称圣真皇帝,玄宗称孝明皇帝,肃宗称宣皇帝,以精简文字、崇尚质朴,端正名分、巩固根本。”德宗命令百官集体商议,儒学之士都赞同颜真卿的建议;唯独兵部侍郎袁傪,因军功得以晋升,上奏说:“皇陵宗庙中的玉册、牌位都已经雕刻完毕,不可轻易更改,”这件事于是搁置。没人知道陵中玉册所刻的,正是最初的谥号。
起初,代宗时期,事务大多拖延积压,四方夷族的使者及各地上奏计簿的官员,有的连续几年不被遣返,于是在右银台门设置客省安置他们;还有上书议论事情轻率狂妄的人、失去官职没有叙用的人,也安置在客省中,常常滞留十年之久。客省中常有数百人,连同他们的部下、牲畜,数量动辄以千计,度支供给粮食,花费非常巨大。德宗下令全部整理,释放被拘禁的人,遣返事情完毕的人,任用应当叙用的人,每年节省粮食一万九千二百斛。
壬申日,拆毁元载、马璾、刘忠翼的宅邸。起初,天宝年间,皇亲国戚的宅邸虽然极其奢华华丽,但房屋的高低疏密,仍然遵守制度,然而李靖的家庙已经变成杨氏的马厩了。等到安史之乱后,法度松弛,大臣、将帅、宦官争相修建宅邸,各自竭尽全力才停止,当时的人称之为“木妖”。德宗一向痛恨这种现象,所以拆毁其中最奢华的,还命令马家献出他们的园林,隶属于宫苑管理部门,命名为奉成园。
癸丑日,减少宫中常年进贡的锦缎一千匹、服饰玩物数千件。
庚辰日,下诏规定在京师的回纥及其他胡人,各自穿着本民族的服装,不得效仿汉人。此前留在京师的回纥人常常有一千人,穿着汉人服装与汉人杂居的商胡又多一倍,官府每天供给膳食,他们经营产业,修建宅邸,市场上的丰厚利润都归他们所有,还每天放纵横行,官吏不敢过问。有的人身穿华丽的汉人服装,诱骗抢夺汉人的妻妾,所以下令禁止。
辛卯日,废除天下酒类专卖制度,不再收取酒利。
德宗在东宫时,国子博士河中人张涉担任侍读,即位的当天晚上,就召张涉进入宫中,事情无论大小都咨询他;第二天,将他安置在翰林院担任学士,对他的亲近器重无人能比。乙未日,任命张涉为右散骑常侍,仍然担任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