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
对普通人而言,不过是两根烟的功夫。
但对灵堂里的这些人来说,每一秒都是在高压锅里的煎熬。
王江推开休息室的门,重新步入灵堂大厅。
空气里浓郁的檀香味,盖不住那股子渗进地砖缝隙的血腥铁锈味。
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的胃里翻江倒海。
原本喧闹的灵堂,死寂一片。
几百号黑西装,几十位字头大佬,连同那些吹拉弹唱的道士,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王江迈出门槛的瞬间,死死钉在了他身上。
无人交谈。
刚才那看不见的手段,远比刀子砍在身上更让人心头发毛。
王江没有理会这些视线,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一个角落。
那个女人还没走。
她甚至找了把椅子坐下,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翻看。
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反射着冷光,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职业套装,将她包裹得严丝合缝,干练又禁欲。
她与这群满身横肉的矮骡子格格不入。
或者说,是一条披着孔雀华服的毒蛇。
王江迈步。
哒。
哒。
哒。
皮鞋敲击地面的脆响,是死寂大厅里的唯一声音。
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路。
他径直走到女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警察走了,你还不走?”王江掏出烟盒,磕出一根叼在嘴里,并未点燃,“还是说,你也想给坤叔上一炷香?”
女人合上文件,抬头。
一张妆容无懈可击的精致脸庞,嘴角挂着职业化的微笑,挑不出半点毛病。
“上香就算了,我不信这些。”
她站起身,高跟鞋的高度让她勉强能平视王江的下巴。她从爱马仕手包里抽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上,姿态优雅得不像是来灵堂,倒像是在参加酒会。
“宋玉。环球亚信信托基金,高级合伙人。也是坤叔生前的,私人法律顾问。”
王江垂下眼皮,扫了眼名片。
烫金的字体,散发着金钱的铜臭。
他没接。
宋玉的手悬在半空,不见尴尬,自然地收了回去,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
“王先生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有个性。不过,个性是好事,也得看场合。”
“场合?”
王江终于点燃了烟,深吸一口,浓白的烟雾径直喷在宋玉那张精致的脸上。
“这里是和连胜的灵堂,我是和连胜的坐馆。这就是我的场合。”
宋玉秀眉微蹙,伸手挥散烟雾,语气里多了不加掩饰的嫌弃:“王先生,既然你坐了这个位置,那有些账,我们就得算一算了。”
她拍了拍手里的文件。
“坤叔生前,以‘和连胜’龙头的名义,向我们基金会借贷了一笔款项,抵押物是一份对赌协议。”
宋玉翻开文件,指着最后一行鲜红的印章,声音清脆,响彻半个灵堂。
“协议规定,如果坤叔意外身亡,或和连胜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偿还本息,我们基金会有权接管和连胜旗下所有的合法资产!”
“包括,铜锣湾的十三家夜总会,尖沙咀的六个赌档,以及码头的地皮!”
全场哗然!
那些还在看戏的社团元老,脸色骤变。
这是要挖断和连胜的根!
没了地盘和场子,几万兄弟喝西北风去?
“放你娘的屁!”
阿彪再也忍不住,提着砍刀就冲了过来,眼珠子血红:“哪来的臭娘们,敢在这胡说八道!坤叔怎么可能签这种卖身契!”
“砍死她!”
“不知死活的东西!”
群情激愤,几十个马仔瞬间围了上来,面露凶光。
宋玉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她只是推了推眼镜,目光带着挑衅,直视王江。
“王先生,这就是你们和连胜的待客之道?如果暴力能解决问题,还要法律做什么?”
“这份协议,有公证处的备案,有坤叔的亲笔签名和指纹。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明天一早,法院的查封令就会贴满你们每一个场子。”
她有恃无恐。
她是文明世界的掠食者,习惯用规则杀人。在她眼里,这群舞刀弄枪的古惑仔,不过是未开化的野人。
王江笑了。
他伸手,拦住暴怒的阿彪,向前逼近一步。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到呼吸可闻。
“宋律师,是吧。”
王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是不是觉得,拿几张废纸,搬出几条律法,就能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这是具备法律效力的……”
“法律?”
王江打断她,手指轻轻一弹,烟灰溅落在宋玉昂贵的高跟鞋面。
“刚才那个总警司,也跟我谈法律。结果呢?”
“他夹着尾巴走了。”
王江微微低头,凑到宋玉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恶魔的私语。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在这里,在这个灵堂里,我,就是法。”
宋玉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感觉到了。
一股实质般的杀气,扼住了她的喉咙。
不止是王江。
她猛然察觉,有什么东西……就在她身后。
看不见,摸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