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南下的绿皮火车,晃晃悠悠地驶入了黑江省的地界。
硬座车厢里,张建国靠着冰冷的车窗,一夜未眠。
他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色中山装,戴着一顶旧毡帽,胡茬也来不及刮,看起来就像一个落魄南下的普通干部。
谁能想到,半个月前,他还是那个站在聚光灯下,宣称“我们就是未来”的家电行业泰斗。
未来?
他现在连明天都快没有了。
那封来自孟晓骏的信,被他揉了又平,平了又揉,最终还是像一块烙铁,驱使着他踏上了这趟北上的列车。
他要去看看。
他倒要看看,那个被他逐出师门的年轻人,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北方小城,究竟能搞出什么“安静”的名堂!
带着一种混杂着不甘、羞耻和最后一丝希望的复杂心情,张建国在望舒市的站台下了车。
寒风扑面而来,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股子荒凉。
恰恰相反。
他看到的,是一座整洁到令人发指的城市。
宽阔的柏油马路,干净得能照出人影。街道两旁的楼房规划得整整齐齐,样式新颖。最让他震惊的是街上的行人,每个人都穿着得体,脸上没有那种困难时期常见的菜色,反而洋溢着一种他只在画报上见过的,名为“幸福”的东西。
这……这真的是黑江省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
“老师。”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张建国抬头,看到了孟晓骏。
他的学生,比离开上海时更加沉稳干练,穿着一身笔挺的呢料大衣,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自信。
“你……”张建国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干涩的叹息。
“老师,一路辛苦了。”孟晓骏没有多问,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车在外面,我们先去安顿下来。”
张建国麻木地跟着他走。
他以为孟晓骏会带他去什么招待所,或者直接拉他去工厂,用冰冷的数据和机器来羞辱他。
然而,车子没有开往工厂区,而是拐进了一个环境优美得不像话的小区。
“幸福里小区。”张建国看着门口的大理石牌匾,念出了这几个字。
真是莫大的讽刺。
“这里是我们厂的员工生活区。”孟晓骏停好车,解释了一句。
员工生活区?
张建国的心猛地一沉。
光是这个小区的环境,就比上海市委领导住的大院还要好!
孟晓骏没有带他去什么领导专用的高级套房,而是直接领着他,走进了一栋普普通通的居民楼。
“咚咚咚。”
孟晓骏随意地敲响了三楼一户人家的门。
“谁啊?”门里传来一个憨厚的男人声音。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身上还系着围裙。
“是孟厂长啊!快请进快请进!”男人看到孟晓骏,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
然而,张建国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客厅里那个正在发光的方盒子,彻底吸走了!
电视!
一台彩色的电视机!
那是一台至少21寸的大家伙,外形是他从未见过的简洁流畅。
屏幕上正在播放着京剧,那旦角的凤冠霞帔,色彩鲜艳得仿佛要从屏幕里流淌出来。那武生的每一次翻转,每一个亮相,动作流畅,画面清晰得没有一丝拖影!
“老师,这是孙二牛,我们厂的老员工。这是我以前的老师,张工。”孟晓骏在旁边介绍着。
孙二牛?
这个名字张建国似乎在哪里听过……对了!望舒市那个匪夷所思的“终身带薪休假”制度的第一个受益者!就是他!
一个普通的工人……
张建国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受控制地迈开脚步,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那台电视机前。
他凑得很近,几乎要把脸贴到屏幕上。
没有偏色!
没有噪点!
屏幕的任何一个角落,色彩都均匀饱满,画质稳定得如同印在纸上的画!
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