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6章 野狸还魂(1 / 2)

话说大唐开元年间,河东道有个曲沃县,县里不大,民风却颇为淳朴。县尉孙缅,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官员,为人正直,为官清正,在县里口碑甚好。他家境殷实,祖上留下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青砖黛瓦,气派非凡。

孙缅家中,除了妻儿老小,还雇着不少长工丫鬟。不过,在这些仆役之中,有个最特别的,是个六岁的男孩,名叫“阿哑”。

这孩子是孙缅家年前从一个流民手里买来的。当时他瘦得皮包骨头,一双眼睛却黑亮得惊人。最奇怪的是,这孩子从不开口说话,无论问他什么,他都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你,仿佛能看穿你的心思。时间久了,大家便都叫他“阿哑”,连孙缅都觉得,这孩子八成是天生的哑巴。

阿哑在孙家,干的都是些杂活。扫地、喂鸡、劈柴、烧火,样样都做。他手脚麻利,从不偷懒,也从不惹是生非,就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在孙家的大宅院里悄无声息地飘来飘去。孙家的下人们大多喜欢他,觉得他可怜,时常会偷偷塞给他一块饼、一个果子。孙缅的母亲,孙老太太,更是对他怜爱有加,总说这孩子眼神里有股灵气,不像个寻常的苦命娃。

这一日,正是暮春时节,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孙老太太搬了张藤椅,坐在正屋的台阶下,眯着眼打盹。阿哑就在不远处,拿着一把小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落花,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主人的清梦。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花枝的沙沙声。孙老太太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觉得一道目光直直地射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太过专注,让她有些不自在。她缓缓睁开眼,正对上阿哑那双黑亮的眸子。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孙老太太心里嘀咕。以往阿哑干活,总是低着头,从不敢这样直视主人。可今天,他不仅看着自己,眼神里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审视。

“阿哑,你看什么呢?”孙老太太和蔼地问道,“是不是饿了?”

阿哑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盯着她,嘴角忽然微微向上翘起,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那笑容出现在一个六岁孩子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和狡黠。

孙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正要再问,一个清脆又陌生的童音,却从阿哑的嘴里传了出来。

“老太太,您还记得您七岁那年,在后山那棵大槐树下,埋过一个装着琉璃珠子的小铁盒吗?”

孙老太太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竖了起来!她猛地从藤椅上坐直,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这……这怎么可能!这件事是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连她去世的丈夫都不知道。那是她小时候最宝贝的东西,后来弄丢了,她为此哭了好几天。这六岁的哑巴孩子,怎么会知道?

“你……你……”孙老太太指着阿哑,声音都发抖了,“你是谁?”

阿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放下扫帚,迈着小短腿走到孙老太太面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继续说道:“您不记得我了吗?老太太。我就是当年您养的那只小野狸啊。”

“野狸?”孙老太太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一段尘封了近六十年的往事,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她刚记事的年纪,家里在后山脚下有一片果园。一天,她在果园里发现了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野狸,母狸不知去向,小家伙冻得瑟瑟发抖,叫声可怜。她心生怜悯,便偷偷把它抱回家,藏在柴房里,每天省下自己的饭食喂它。那小野狸通人性,和她极为亲近,她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像个小尾巴。她给它取名叫“小花”。

可惜好景不长,几个月后,小花还是被她父亲发现了。在那个年代,野狸被视为不祥之物,何况家里还养着鸡。父亲二话不说,抄起柴刀就要杀了它。她哭着抱着小花的脖子,求父亲饶它一命。父亲心软,只是把它赶出了家门,不许她再与它有任何来往。

那天下午,她眼睁睁地看着小花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山林里,哭得撕心裂肺。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那只小野狸。

“你……你真是小花?”孙老太太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是我。”阿哑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温情,“您救了我的命,我记了您一辈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回到山林后,活了七八年,寿数尽了,便死了。因为我从未害过生灵,还受过您的恩惠,所以魂魄到了阴间,阎罗王说我无罪,便许我投胎为人。”

“我第一世,投生在了海州一个乞丐家里。那对夫妻虽然穷,却对我视如己出。我二十岁那年,海边起了风暴,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我被卷进了海里,淹死了。”

“到了阴间,阎罗王查了我的生死簿,说我阳寿已尽,但救人一命,功德不小。他问我,可有未了的心愿。我说,我想报答当年那位小恩人的救命之恩。阎罗王翻了翻簿子,笑道:‘巧了,你的小恩人如今已是儿孙满堂的老太太了,她孙子正在曲沃当县尉呢。’于是,他便安排我再次投胎,直接做了孙家的家奴,让我能侍奉在您身边,以报当年的养育之恩。”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孙老太太的脑海里炸响。她看着眼前这个六岁的孩童,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的神情,都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和智慧。她忽然觉得,眼前站着的,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承载着两世轮回的苍老灵魂。

“那……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孙老太太颤声问道。

“一来,我刚入这具身体,魂魄尚不完全稳固,难以开口。二来,我不知该如何与您相认。我怕吓着您,也怕您以为我是妖怪。”阿哑,或者说,小花的灵魂,平静地解释道,“今天看您在台阶上晒太阳,神情和我记忆中您小时候的模样渐渐重合,一时情难自已,便忍不住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