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又说:“我看你每天这么辛苦,风吹日晒,就想帮你一把。”
说着,她从岩壁的缝隙里,又摘下几颗同样的甘露,捧在手心,递给阿旺。“这是岩石的精魂,是日月星辰的精华。你把它喝下去,就不会再觉得疲惫了。”
那甘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阿旺犹豫了一下,接过来,一饮而尽。一股清凉甘甜的气息瞬间流遍四肢百骸,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
从那天起,阿旺的“邻居”成了他最好的伙伴。
每天,阿旺在崖壁上开工,岩精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她不像凡人那样需要吃喝,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阿旺挥汗如雨。有时她会告诉阿旺,哪里的石质最坚硬,最适合雕刻佛像的基座;哪里的石纹最美,可以雕成飞天飘动的衣带。她就像一本活的岩层地图,让阿旺的工作事半功倍。
阿旺也不再孤单,他一边凿,一边给岩精讲山下的故事:村里谁家的牦牛生了小牛犊,谁家的青稞获得了大丰收,孩子们在河边打水漂的笑声……岩精听得津津有味,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好奇。
阿旺也渐渐发现,岩精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却有着一颗纯净如水的心。她不懂人间的七情六欲,只知道山就是她的家,岩石就是她的骨肉。她看阿旺凿下的每一块碎石,都会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它们疼吗?”有一次,她问阿旺。
阿旺想了想,认真地回答:“疼。但它们也高兴。因为它们将变成佛的一部分,接受万民的瞻仰,这比当一块普通的石头要有意义得多。”
岩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佛窟的工程在两人的合作下,进展神速。阿旺雕出了莲花生大师庄严的面容,岩精就用甘露让石面变得光滑如镜;阿旺刻出护法神威武的身姿,岩精就指引他找到最合适的色彩矿石来研磨颜料。
终于,佛窟完工的那一天到来了。
当阿旺刻下最后一笔,整个聂拉木村都沸腾了。人们抬头仰望,只见悬崖之上,一座精美的佛窟赫然出现,窟内的佛像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仿佛活了一般。活佛亲自前来主持开光仪式,村民们对着佛窟磕头跪拜,感谢阿旺的功德。
只有阿旺,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知道,仪式结束,他就要离开这面陪伴了他几年的悬崖了。他更舍不得的,是那个住在岩壁里的少女。
那天晚上,阿旺没有下山,他像往常一样,吊在半空中,等着他的朋友。
岩精来了,她穿上了最好看的“衣服”——那是月光下泛着银辉的苔藓和点缀其间的蓝色小花。她的脸上,带着一丝阿旺从未见过的忧伤。
“你要走了,是吗?”她轻声问。
阿旺点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嗯,佛窟修好了,我的活儿也干完了。”
“以后,还会有人像你一样,天天来陪我说话吗?”
阿旺沉默了。他不知道。也许不会了。
岩精看着阿旺,眼里的月光似乎都碎了。“阿旺,谢谢你。你让我知道了,我的家,原来可以这么美。”她走到佛窟的入口,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阿旺刻下的第一道凿痕。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她说。
她再次从岩壁深处,取来了一捧最纯净的甘露。但这次,她没有让阿旺喝下去。她捧着甘露,走到佛窟前,将那晶莹的液体,均匀地、温柔地涂抹在佛窟的每一寸石壁上,从佛像的面容,到墙壁的纹路,再到阿旺留下的每一道锤印和凿痕。
甘露所到之处,石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散发出柔和而永恒的光泽。
“这是岩壁的承诺。”岩精转过身,对阿旺说,“从今往后,无论风吹雨打,无论岁月变迁,这座佛窟,还有你留在上面的每一道痕迹,都永远不会被侵蚀。它们会像这座山一样,永远存在。”
阿旺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说出一句:“你……多保重。”
岩精笑了,那笑容像昙花一现,却灿烂了整个夜空。“你也是,山下的石匠。”
说完,她的身影慢慢变淡,最后融入了身后的岩壁,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样。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清冷的岩石气息。
阿旺在崖边坐了一夜。天亮时,他解下腰间的绳子,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沐浴在晨光中的佛窟,转身下山了。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聂拉木的石匠阿旺成了一个传说。他开凿的佛窟,成了远近闻名的圣地。无数人来这里朝拜,惊叹于佛像的庄严和雕刻的精美。他们发现了一件奇事:无论经历多少个风雨交加的日夜,佛窟始终完好如新,甚至连一丝风化的痕迹都没有。那些留在墙壁上的凿痕,清晰可见,仿佛是昨天才刚刚刻上去的。
老人们会指着那些凿痕,对孩子们讲起那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个叫阿旺的石匠,他用心和岩石对话,于是,岩壁里的精灵爱上了他,并用自己的生命,为他永恒的匠心,作了一个最温柔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