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幕 恶龙(1 / 2)

露景泉周边,只剩下两个人影。

晚风穿过断裂的金属构件,发出呜咽般的哨音,吹动了莫洛斯额前微卷的发丝,却吹不散他周身凝固的沉寂。

他站在那里,目光空茫地落在琳妮特消失的那片水迹。

雷内却没有离开。

他好整以暇地绕过几台冒着电火花的机关残骸,慢悠悠地踱步到莫洛斯面前,挡住了他那片空洞的视野。

他手里那个精密的仪器已经收起,此刻只是随意地插在口袋里,脸上带着一种介于严肃和调侃之间的神情。

莫洛斯的眼珠缓缓转动,焦距终于凝聚在雷内脸上。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雷内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过来看看你,”他的语气轻快,“也看看下一个我。”

莫洛斯扯了扯唇角,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但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不一样。”他否定得干脆利落,带着偏执的笃定,“你的道路,从开始就是错的。无论试图以深渊的力量、或是以舍弃人性的方式对抗预言,最终只会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

“错误?”雷内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轻轻笑了起来。

“不,莫洛斯大人,我的道路一直是正确的。至少在逻辑和追求最优解的层面上,它无懈可击。”

他向前微微倾身,那双曾洞悉人格奥秘的眼睛锐利地捕捉着莫洛斯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即使落得几乎所有格位全部消散,仅剩的我——这最后留存的人格,之所以舍弃原本的计划选择帮你,也并非认为自己错了。”

雷内的声音低沉下去,“而是因为,我是被纳奇斯科鲁兹,被那个追求纯粹理性与终极答案的本体,像剔除冗余代码一样,舍弃掉的一切。”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强调。

“一切懦弱、拖后腿的、属于凡人的…迟疑。”

“正是这些无用的迟疑,让我放弃了那条通往终极、却也必然牺牲无数的道路。”

雷内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莫洛斯的瞳孔,直视他灵魂深处翻涌的暗潮,“就像现在这样,你也没有觉得自己走的是错误的路吧?为了那个宏大的、拯救枫丹的目标?”

莫洛斯紧抿着唇。

他无法反驳。

他的道路布满了谎言与利用,他同样坚信这是唯一的解法。

他的沉默在雷内意料之中。

紫发青年仿佛看到了一个正在重复他过去轨迹的样本。

“是的是的,就像以前的我。”雷内陷入了短暂的回忆,语气飘忽,“在研究深渊的时候,何尝不是狂妄自大,自以为智慧足以驾驭一切?以为那不过是元素力以外的另一种力量,取舍留存,皆在我一念之间。”

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可在卡特哥…在我最重要的兄弟,因为我的拯救而变成怪物的那一刻…”雷内的眼神有瞬间的失焦,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那个令他永恒痛悔的画面,“我就清楚,自己再也无法回头了。”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莫洛斯脸上,带着近乎残酷的了然。

“即使知道自己所拼搏的那个未来,道路无比艰辛,尽头可能是一片黑暗,也只能咬着牙硬撑下去。拼命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也许下一刻就是转机。”

雷内耸了耸肩,这个动作被他做得优雅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可越是向前,失去的就越多。亲人、朋友、同伴…甚至一部分自我。”

“而失去得越多,就越发无法回头,因为所有的牺牲都必须被赋予意义,否则,我该如何面对那些因我而消散的身影?”

他微微偏头,看着莫洛斯苍白而紧绷的侧脸,轻声吐出了那个古老的寓言。

“屠龙者终成恶龙的故事,也不算少见吧?”

这句话精准刺破了莫洛斯强行维持的平静。

他猛地抬眼,那双瞳孔中翻涌起剧烈的情绪,有愤怒,有反驳,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说中心事的、隐秘的恐惧。

他看见了吗?

看见了自己在编织谎言时,那逐渐冰冷坚硬的内核?

看见了自己在利用他人情感时,那与“恶”共舞的决绝?

看见了自己与当年那个不惜一切代价追求超越与拯救的雷内,何其相似?

风再次吹过,莫洛斯依然没有回答。

但他的沉默,在雷内看来,已经是震耳欲聋的答案。

雷内处理完残留的胎海水后,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警告,有怜悯,或许还有一丝看到同类坠落时的物伤其类。

“好了,笑一个。这次的事情我能帮你瞒过去,那个可怜的小孩…叫林尼是吧?让他通过灵露‘听’见他妹妹的声音就好,搞点骗人的小机关就能做到。”

他转过身,踩着满地的狼藉,缓缓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至于那个撑伞的小姑娘会不会当众揭露你的骗局…嗯,不用我担心吧?你应该早有准备才是。”

留下莫洛斯一人,独自站在废墟与失去之中,站在那条他亲手选择的起点,咀嚼着那句如同诅咒般的预言。

屠龙者终成恶龙。

而他,似乎已经能看见远方恶龙盘踞的阴影,正与他自己的倒影,缓缓重叠。

但就像雷内说的,自己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

向前!向前!不断向前!

他允许自己短暂放松一晚休息,等到明天醒来后,他必须重拾出发时的勇气,继续在命运之下苟活。

“假象吗…”

他缓缓迈开脚步,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哪里。

“那就拿出实例,重新缝补希望。”

歌剧院那场少女失踪案,本来的一部分也有为谎言败露后缝补的成分在。

被溶解的少女重新出现在枫丹廷的事实,足以盖过一切质疑了。

————

夜色深沉,沫芒宫最高审判官办公室的窗扉却仍映着灯光。

那维莱特静立在窗边,目光投向窗外沉寂的枫丹廷。

露景泉方向的骚动早已平息,但空气中似乎仍残留着不安的余烬。

他听到了报告,关于发条机关的袭击,关于又一位枫丹人的溶解。

门被轻轻推开,没有敲门声。

那维莱特转过身。莫洛斯站在门口,身影融在门廊的阴影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额发微乱,整个人像一张拉得过满的弓,虽然静止,却透着随时会断裂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