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别过头去:“拖走。”
押着傅破城走出驿站时,他才发现外面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影卫营的人举着火把,火光把周围的树影照得张牙舞爪,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鬼手。不远处的空地上,躺着几十具亲兵的尸体,有几个影卫正用钩子把尸体往马车上拖,动作粗鲁得像在拖死猪。
“放开我!”傅破城猛地挣扎,却被影卫狠狠踹了一脚膝盖,“噗通”跪在地上。膝盖撞在碎石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可他还是抬起头,看着那些被随意丢弃的尸体,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沙砾,“他们是军人!不是牲口!”
沈辞蹲在他面前,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军人?傅统领,你现在这模样,跟条丧家犬有什么区别?”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块油饼,递到傅破城嘴边,“吃点吧,到了陆相那儿,可就没这好东西了。”
傅破城偏过头,唾沫啐在沈辞脸上:“滚。”
沈辞抹了把脸,脸上的笑彻底没了。他站起身,一脚踩在傅破城的伤臂上,听到骨头摩擦的轻响时,才缓缓开口:“把他的伤处理一下,别让他死了。另外,”他瞥了眼那些尸体,声音冷得像冰,“找块地方埋了,立个破木牌,算我还他当年给我治伤的情分。”
傅破城被拖走的时候,看见影卫们真的开始挖坑。他不知道沈辞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但眼角还是热了——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总算不用被野狗啃食。
押他上囚车的刹那,他突然想起出发前,小郑红着脸跟他说:“统领,我娘给我纳了双布鞋,说等我回来就给我提亲。”那孩子的布鞋还揣在傅破城怀里,此刻正被血浸透,变得沉甸甸的。
囚车的木板硌得骨头生疼,傅破城靠着栏杆,看着火把渐渐远去,驿站的轮廓缩成个小黑点。左臂的伤被草草包扎过,药粉混着血黏在布上,一动就钻心地疼,可他心里更疼的是那三百条人命——他们本该扛着粮草回到营中,和家人报平安,而不是烂在这黑风口的荒地里。
“沈辞,”傅破城对着漆黑的夜空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你记着,欠的债,迟早要还。”
夜风卷着血腥味吹过,囚车吱呀作响,驶向更深的黑暗。远处的山林里,一只乌鸦被惊起,“嘎”地叫了一声,翅膀划破墨色的天幕,像枚黑色的箭,射向没有星光的远方。而在囚车后面,影卫们正挥着锄头挖坑,火光跳动中,新翻的泥土盖住了暗红的血迹,仿佛要将所有的惨烈都埋进这黑风口的夜里。
可傅破城知道,有些东西埋不住。就像他藏在鞋底的那半张账册,上面记着陆相这三年克扣的粮草数目,边角还沾着小郑的血。他把这半张纸咬在嘴里,用牙床紧紧咬住——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得把这账册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囚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傅破城被晃得撞在栏杆上,嘴里的纸却没掉。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混着纸页的粗糙,心里反而生出一股狠劲。
沈辞,陆相,你们等着。
他傅破城,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们一起垫背。
夜色更浓了,囚车的轮子碾过石子,发出单调的声响,像是在为那些逝去的魂灵,敲着迟来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