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不是黑的。
张玄被这个荒谬的念头攫住时，他正抱着怀中冰冷僵硬的石像，悬停在无垠的破碎里。仙舟“破浪号”早已成了视野尽头漂浮的、燃烧的巨大残骸，刺目的火光挣扎着，映亮周遭缓慢翻滚的金属碎块与冻结的冰晶，像一片凄凉的星坟。更多的碎片无声滑过，带着焦糊与灵能湮灭后的刺鼻气味，偶尔撞上更大的残骸，爆开一团转瞬即逝的惨白光焰。
这里曾是通往未知的星门航道，如今只是一片死寂的虚空坟场。
他低下头，怀中是陈丽最后的样子——或者说，是她的石像。栩栩如生，却坚硬冰冷。她微仰着脸，唇角似乎还凝固着一丝未尽的惊诧，眉宇间却透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太素玄经那浩渺的生机造化之力，终究没能完全护住她，只留下这一尊石化的躯壳，在最后那撕裂维度、湮灭万物的风暴边缘，被张玄死死抢了回来。
“咳…” 一口灼热的血沫呛出喉咙，染在陈丽石像素白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强行催动混沌星典模拟佛门金刚伏魔咒镇压暴走的古圣遗骸，又顶着天道反噬的余波硬闯虚空裂缝，他体内早已是千疮百孔，经络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
“玄哥！” 清亮的少年嗓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在身侧响起。
张玄艰难地侧过头。扣肉悬浮在他旁边，不再是往日那只惫懒贪吃的中华田园犬模样。他已彻底化形为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黑衣少年，眉眼锐利，身形挺拔如初生的青松，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蓬勃朝气。这是时空圣兽血脉觉醒后的本相。只是此刻，少年俊朗的脸庞上沾着几道凝固的血痕，嘴角也破了皮，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多处撕裂。他额头上，一条染血的布带紧紧缠着，布带下方，一道狭长的金色竖缝正不安地翕动着，丝丝缕缕的金芒从中溢出，那是他第三只眼的所在，掌握时空法则的窗口。
“撑得住？”张玄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扯动着胸腹间火烧火燎的痛。
扣肉胡乱抹了把脸，动作间带着点孙猴子特有的毛躁：“死不了！就是这鬼地方…空得让人心发慌。”他金色的瞳孔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无边的黑暗与漂浮的废墟，“那帮‘园丁’的狗腿子，没追上来吧？”
“暂时…没有。”张玄的神识如同风中残烛，竭力铺开，也只能感知到一片冰冷死寂的虚空乱流。那自称为“宇宙园丁”的高维存在，其麾下的爪牙，仿佛凭空消失了。但这死寂，比追兵更令人窒息。他调动着体内几乎枯竭的混沌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陈丽的石像。石像深处，属于《太素玄经》的那一丝精纯的造化本源气息，微弱却顽强地跳动着，如同寒夜里的最后一点烛火。这微弱的跳动，是他悬在深渊边缘唯一的绳索。
就在这时，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毫无征兆地裂开了。
没有声音，没有预兆。一道巨大的、扭曲的伤痕，凭空烙印在虚空背景之上。裂痕的边缘并非整齐的切割，更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的巨力将空间本身粗暴地撕扯、揉皱。裂痕内部，并非纯粹的虚无。无数道难以言喻的“光”在其中奔流、缠绕、碰撞。它们并非人间可见的任何色彩，是流动的、粘稠的、仿佛拥有生命的极光。赤红如熔化的星核，幽蓝似冻结的星云，惨白若亡灵吐息，墨黑如归墟之底……它们彼此吞噬又交融，形成一片疯狂涌动的七彩漩涡，散发出令人神魂悸动的混乱波动。
“那…是什么鬼东西？”扣肉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他额头的布带下，那道金色的竖缝骤然睁开！
嗡！
没有声音，却有一股无形的、足以震碎灵魂的嗡鸣直接在张玄和扣肉的识海中炸开！扣肉闷哼一声，身体剧震，额上第三只眼——那只纯粹由流动金芒构成、内蕴无数星辰生灭轨迹的法则之瞳——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笔直地刺向那道诡异的虚空裂痕！
“肉肉！”张玄急喝，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那金光没入七彩漩涡的瞬间，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油。
法则之瞳的金光在触及七彩漩涡的刹那，并未如预想般被吞噬或弹开。它像一根坚韧的探针，艰难而执着地刺入了那片混沌粘稠的光流深处。扣肉浑身紧绷，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那只金色的法则之瞳光芒吞吐不定，仿佛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透过这法则之瞳的视界，张玄的心神被强行拖拽进去，瞬间沉沦。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前后远近。他看到了一片彻底颠覆认知的“景象”。那并非建筑，却只能用“建筑”来形容。巨大的、非方非圆、违背一切几何常理的“结构体”悬浮在混沌的光流中。它们由无数扭曲的管道、锐利的棱面、浑圆的孔洞以及无法理解的几何形状强行拼接而成，像是顽童用星辰碎片随意揉捏出的噩梦造物。这些结构体彼此嵌套、穿透，有的地方光滑如镜，倒映着错乱的光影；有的地方布满蠕动的、类似苔藓的暗色物质；更深处，隐约可见巨大的、缓慢搏动的核心，散发出冰冷而强大的能量波动。
这绝非生灵的居所，更像是一个疯狂运转的、冰冷无情的庞大“机器”的内部一角！
“呃啊——！”扣肉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法则之瞳的光芒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那非几何结构带来的信息洪流远超他此刻所能承受的极限，视界开始剧烈扭曲、崩坏。金光猛地收回，扣肉身体剧烈摇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上第三只眼紧紧闭合，一缕细细的金色血线顺着眼角蜿蜒流下，滴落在他黑色的衣襟上，迅速晕开。
“反噬…好强的…道则扭曲…”他大口喘息，声音都在发颤，金色的眼眸里残留着惊悸，“玄哥…那地方…不对劲…活着的…又死透了…它在‘看’我们！”他指向那道依旧在无声流淌着七彩光流的裂痕，指尖微微颤抖。
张玄的心沉到了谷底。扣肉是时空圣兽，他的法则之瞳能窥破虚妄，直抵本源。连他都无法理解，甚至遭受反噬的存在……这裂缝之后的东西，其恐怖程度，恐怕远超之前遭遇的任何敌人，包括那所谓的“园丁”爪牙。他抱着陈丽石像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对抗无边恐惧的支撑。他不能退。不仅是为了怀中的人，更因为逍遥界的星核正藏匿于他破损的丹田深处，微弱地搏动——那是他们最后的火种，是娲皇遗泽对抗这无尽收割的唯一希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异变陡生！
嗡——！
那道巨大的虚空裂痕猛地向内一缩！仿佛一张无形的巨口狠狠吸气。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如同星域坍塌形成的归墟旋涡，牢牢攫住了张玄和扣肉！
“糟了！”张玄脸色剧变。体内本就残存的混沌灵力在这股吸力面前如同螳臂当车，根本无法稳住身形。脚下残存的半片仙舟甲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崩解！他和扣肉，连同怀中冰冷的石像，如同被卷入激流的落叶，身不由己地朝着那疯狂旋转、流淌着七彩光流的裂口深处，急速坠去！
“玄哥！抓住我！”扣肉在狂暴的乱流中嘶吼，身上黑色劲装猎猎作响，他奋力伸出手臂，试图抓住张玄。金色的时空之力在他周身艰难地亮起，形成一圈微弱的光晕，试图对抗这空间的吞噬。
张玄一手死死抱住陈丽石像，另一只手竭力伸向扣肉。两人的指尖在狂暴的吸扯与空间乱流中艰难地接近。
咫尺，天涯！
周围是无数被吸力扯来的仙舟碎片、冻结的灵能冰晶、甚至还有几具穿着暗星盟服饰的残破尸骸，如同卷入磨盘的砂砾，呼啸着撞向那七彩漩涡，瞬间被那混乱的光流无声地湮灭、分解。
混乱中，张玄的目光扫过陈丽石像冰冷的脸庞，扫过她发髻间那枚熟悉的、由星辰金打造的简易发簪。那簪子样式古朴，簪头是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青莲，正是他当年在逍遥界灵田初获混沌青莲子时，心有所感，亲手为她锻造的第一件法器。此刻，在这毁灭的洪流里，那青莲簪子依旧倔强地闪烁着微弱的灵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