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参花露
第一章 暑湿围城参花引
民国十年的暑气,像是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通化县城的青石板街上。日头刚过晌午,百草堂的黑漆木门便被推得吱呀作响,进来的是个挎着竹篮的农妇,脸色蜡黄,额角的汗珠子滚到下巴,又啪嗒砸在门槛上。
“王掌柜,救救俺家那口子吧!”农妇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连着三天头晕气短,喝了绿豆汤也不管用,躺在炕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柜台后,王宁放下手中的《本草从新》,抬眼望去。他身着一件月白色亚麻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双骨节分明却沾着浅褐色药渍的手——那是常年抓药、炮制留下的印记。他面容清隽,眉宇间带着几分医者特有的沉稳,闻言快步上前,指尖搭上农妇的手腕,凝神诊脉。
“脉象濡细,气阴两虚,是暑湿侵体了。”王宁收回手,声音温和却笃定,“县城里这几日得这病的人不少,寻常解暑药偏寒凉,治标不治本啊。”
话音未落,后堂帘布一挑,走出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正是王宁的妹妹王雪。她背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采药包,包角坠着个绣着白芷纹样的香囊,身上的青布短褂沾着些草屑,显然刚在后院药圃忙活过。“哥,张药师让我来问问,前儿晒的藿香要不要收进来?”她眼尖瞧见农妇,连忙倒了碗甘草水递过去,“婶子,先喝口水缓缓。”
王宁还没答话,侧门处传来脚步声,护道者林婉儿走了进来。她一身藏青色劲装,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腰间别着柄短匕,身形挺拔如松。她是关外猎户出身,早年得王家恩惠,便留在百草堂护佑一方,平日里少言寡语,一双眸子却亮得像淬了寒星,扫过堂内便知无事,只淡淡道:“街对面济生堂的刘二,又在跟人嚼舌根。”
王宁眉头微蹙。济生堂掌柜孙玉国,向来眼红百草堂的生意,明里暗里使过不少绊子。他没工夫理会这些,转身走到药柜前,手指拂过一排排刻着药名的抽屉,沉吟道:“得找一味性平的药,补气生津,还不能燥烈……”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药材商人钱多多摇着折扇踱了进来。他穿着锦缎马褂,脖子上挂着串蜜蜡珠子,脸上堆着精明的笑:“王掌柜,好东西来咯!”说罢拍了拍手,两个伙计抬着个木箱进来,打开箱盖,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面而来。
箱里铺着松针,松针上摆着层层叠叠的黄绿色花序,正是长白山野生人参花。那花序呈伞状,花蕾饱满如粟米,凑近些闻,味苦却带着回甘。“这可是正宗的老山参花,六月里刚采的,烘干了送来的。”钱多多得意道,“知道你这儿急需好药,我可是压了别家的单子,先给你送来了。”
王宁眼睛一亮。人参花性平,味甘微苦,归肺脾胃经,补气强身却不燥热,正是对症的良药!他当即拍板定下,又嘱咐王雪:“小雪,把这些参花搬到后院,仔细分拣干净,待会儿我和张药师炮制参花露。”
王雪应了声,挽起袖子便动手。她跟着张阳学了两年辨药,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分拣到一半,她忽然咦了一声,捏起一朵“人参花”蹙眉道:“哥,这花不对劲。”
众人围拢过去。那朵花看着与其他人参花无异,可凑到鼻尖一闻,却只有淡淡的草腥气,没有人参花特有的清苦回甘。王宁捻起花萼细看,又掰开一朵花蕾,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这不是人参花,是桔梗花。”
林婉儿的眸色瞬间冷了下来:“钱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钱多多脸色一白,连忙摆手:“不可能!我亲自去长白山收的货……”他忽然顿住,想起交货前刘二曾以验货为名,在他的货仓里逗留过片刻。
“是孙玉国的手笔。”王宁一语道破,他将那朵桔梗花掷在地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掺假药材害人,他这是罔顾医德!”
张阳这时也从后堂赶来,他是须发皆白的老药工,双手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常年洗不掉的药色。他拿起一朵真的人参花,又拿起一朵桔梗花,对比着对王雪道:“记好了,人参花花梗有细纵纹,花蕾紧实,气香回甘;桔梗花花梗光滑,花蕾偏松,气淡无味。行医辨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王雪用力点头,将这两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眼看箱里的人参花大半掺了假,根本不够炮制参花露救治百姓,王宁沉吟片刻,目光望向窗外连绵的长白山影,断然道:“既然假药横行,那我便亲自上山,采真正的野生人参花!”
林婉儿当即按住腰间短匕:“我与你同去。”
王雪也举起采药包:“哥,我也去!我认得参花生长的地方!”
张阳捋着胡须,颔首道:“好。长白山的混交林里,才长得出最好的参花。记住,人参花喜阴,多生在腐殖土厚的林下,采的时候莫伤了根茎,留得青山在,才有永续的药源。”
日头西斜时,三人背着药篓,踏着暮色往长白山深处走去。青石板街对面的济生堂二楼,孙玉国望着他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他身旁的刘二谄媚道:“掌柜的,这下百草堂可没辙了。”
孙玉国冷笑一声:“没辙?我要让他们连山门都出不来!”
山风吹过,卷起漫山松涛,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波。而此时的王宁一行,正循着林间小径,朝着人参花生长的地方走去。暮色渐浓,唯有药篓里的药香,与山林间的草木气息交织在一起,在风里缓缓飘荡。
百草堂·参花露
第二章 深山寻花遇暗礁
长白山的晨雾,像一匹扯不开的素色绫罗,将连绵的林海裹得严严实实。
王宁三人踏着沾露的枯枝前行,林雾沾湿了他们的衣衫,鬓角凝着细碎的水珠。王雪背着沉甸甸的采药包走在最前,青布短褂的下摆被草叶划开几道小口,她却毫不在意,一双眼睛亮得像林间的山雀,时不时弯腰拨开落叶,辨认着脚下的泥土:“哥,你看这腐殖土,黑得流油,正是人参花喜欢的!”
她自小跟着张阳上山采药,对长白山的草木水土熟稔于心。话音刚落,便指着前方一片背阴的坡地惊呼:“在那儿!”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落叶松与白桦树交织的林下,一簇簇黄绿色的伞状花序,正从厚厚的腐叶间探出头来。那便是野生人参花了,花梗纤细却挺拔,顶着数十颗紧实的花蕾,凑近了闻,一股清苦中带着回甘的药香,混着林间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
王宁眼中泛起喜色,却不忘俯身细细察看。他蹲在地上,指尖轻轻拂过花梗上的细纵纹,又捻起一朵花蕾掰开,确认无误后,才从药篓里取出一把小巧的铜制花剪。“记住张药师的话,采花不碰根。”他叮嘱道,手腕轻扬,只剪下顶端的花序,留下完整的根茎埋在土里,“来年,这里还能长出新的参花。”
林婉儿守在一旁,腰间的短匕微微出鞘,一双锐利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她出身猎户,对山林里的动静格外敏感,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此刻,她忽然抬手示意噤声,侧耳听了片刻,沉声道:“有人跟来。”
话音未落,坡下的密林里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孙玉国的声音带着几分阴鸷,穿透晨雾飘了过来:“王掌柜好雅兴啊,竟有闲情逸致来深山里采药。”
只见孙玉国穿着一身绸缎马褂,被露水打湿了大半,显得狼狈不堪。他身后跟着刘二,刘二手里拎着个麻袋,脸上挂着谄媚的笑,眼神却贼兮兮地瞟着地上的人参花。
王宁眉头一蹙,将铜剪揣进怀里:“孙掌柜不在县城里守着济生堂,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
“自然是来寻些好药。”孙玉国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目光贪婪地落在那些人参花上,“这长白山的宝贝,可不是你百草堂一家能独占的。”
王雪气得脸颊发红,上前一步挡在参花丛前:“这是我们先找到的!你想抢不成?”
“抢?”孙玉国冷笑一声,朝刘二使了个眼色,“山里的东西,见者有份。刘二,给我摘!”
刘二应了一声,搓着手就要往坡上冲。林婉儿身形一晃,如一道青色闪电拦在他面前,手腕一翻,短匕的寒光在晨雾里一闪而过。刘二吓得腿一软,连连后退:“你……你别乱来!”
“想动王家的东西,先问过我手里的刀。”林婉儿声音清冷,目光如寒星,逼得刘二不敢再上前半步。
孙玉国见状,脸色愈发难看。他知道林婉儿身手厉害,硬抢讨不到好处,眼珠一转,忽然换了副嘴脸:“王掌柜,大家都是同行,何必伤了和气。不如这样,这些参花我们分一半,我出高价买下,如何?”
“孙掌柜说笑了。”王宁淡淡开口,俯身继续采摘参花,“这些参花是用来救治县城里的百姓的,不是用来做买卖的。你若真有心,不如回去管好自己的药铺,别再用假药害人。”
这话戳中了孙玉国的痛处,他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咬了咬牙,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狠狠掷在地上。那是一包用黄纸包着的药粉,散开后露出些许白色粉末,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敬酒不吃吃罚酒!”孙玉国面目狰狞,“这是我特意准备的驱虫粉,你们不放手,我就把这东西撒下去,让这片林子的药材,全都烂在地里!”
王宁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神骤然变冷。这驱虫粉药性霸道,不仅能杀虫,还会破坏土壤里的养分,若是撒下去,这片坡地几年内都长不出好药材了。
“你敢!”王雪气得眼眶发红,捡起地上的枯枝就要冲上去,却被王宁一把拉住。
林婉儿握紧了短匕,脚步微微前移,周身的气息陡然凌厉起来。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人参花的花蕾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孙玉国看着林婉儿的架势,心里也有些发怵,却强撑着不肯示弱:“我数三声,你们再不滚,休怪我不客气!一——”
“二——”
就在他即将喊出“三”的瞬间,林间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跌跌撞撞地从坡下跑了上来,嘴里大喊着:“王掌柜!救命啊!”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来人竟是村民郑钦文。他面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裤腿被树枝划破,沾满了泥土,看起来狼狈至极。
孙玉国的喊声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王宁顾不上理会他,快步上前扶住郑钦文:“钦文,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郑钦文喘着粗气,抓住王宁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王掌柜,我娘……我娘她快不行了!”
百草堂·参花露
第三章 情急炮制参花露
郑钦文的一声哭喊,像一块石头砸进晨雾里,惊得林间的雀鸟扑棱棱飞起。
王宁心头一紧,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他,沉声道:“别急,慢慢说!你娘的病又加重了?”郑钦文涕泪横流,攥着王宁的手腕直哆嗦:“昨夜还好好的,今晨起炕就胸闷得喘不过气,脸憋得青紫,半碗米汤都咽不下去!王掌柜,您行行好,救救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