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他身边只带两个卫兵,万一你翻脸无情,或者陈阿南那个夯货犯起浑来,他还有命在?”
“这是把命交到你手里,赌你罗大纲,还是当年浔江上那个重诺守信的大哥。”
罗大纲闻言,眼眶竟然有些发热。
他旋即转过头,粗声粗气道:
“净瞎扯!我罗大纲是那种背信弃义、对自己兄弟下黑手的人么?”
话虽如此,他心头却是一暖。
当年浔江边歃血为盟的八个兄弟,如今还活着的,就剩四个了。
蓝鬼、笑面虎两人,分别战死在桂省永安城和湘省岳州府的城墙下。
陈流崽去年病死了。
阿良耐不住清苦,改信了拜天帝会,削尖脑袋往上钻。
如今在曾天养帐下听用,听说混得风生水起,早不是当年一起蹲码头啃冷馍的穷兄弟了。
他一直以为,身边只剩陈阿南这个一根筋的实心眼,还能说说心里话,骂骂娘。
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音讯全无的覃孟七,还能这般信他,敬他。
甚至敢在两军对阵之际,把性命交到他手里,只为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这让他心头既涌起久违的暖意和欣慰,又生出一阵强烈的后怕。
今天若是自己反应慢半分,陈阿南那混不吝的莽撞性子发作起来,保不齐真就一刀捅过去了!到时他将何以自处?
苏三娘见丈夫瞪眼,也不生气,反而伸手替他捋了捋肩上,不知何时沾的一根草屑。
她的手指因常年劳作而粗糙,骨节略显粗大,动作却异常轻柔。
“那么,”她收回手,重新坐直,语气转为认真,
“你现在到底怎么个打算?是继续硬着头皮,奉神王的诏令,去撞大洪关的城墙,还是……心里头有了别的盘算?”
她顿了顿,神色凝重,声音压低了些:
“老罗,有些话我得提醒你。”
“咱们手里这点粮草,满打满算,也只够全军七八日的嚼用了。”
“这还是一切从俭,每日两顿稀的勾着。”
“若要拔营撤回池州府,二百多里山路,没个四五天也走不出去。”
她看着罗大纲锁紧的眉头,继续道:
“眼下营里患风寒的、拉肚子的、长疮流脓的弟兄,少说也有两三百。”
“药材早见了底,连煮点姜汤驱寒的姜块,都快寻不着了。”
“这一路撤回去,口粮得紧着预留些给病号。”
“可即便这样,以现在的状况,恐怕也得有不少体弱的、病重的兄弟,撑不到池州城下,就得把命,丢在这荒山野岭里。”
罗大纲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这些他何尝不知?
只是身为统帅,平日不愿挂嘴上。仿佛不说,那迫在眉睫的危机就不存在。
如今被妻子一一道破,关乎数千人生死的现实便沉甸甸压上来,让他胸口发闷。
苏三娘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话已开头,就必须说完。
她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一桩更要紧的——蒙得胜,明日晌午前,必定到了。”
她停顿了一下,见罗大纲眼神骤然一冷,才继续道:
“你若还像现在这样,待在这经里山按兵不动。”
“他手握王命旗牌,代表神王亲临,说不得……就要当场发作,夺了你的兵权,甚至……”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只是抬起手,在脖颈处,极快地横划了一下。
意思再明白不过。
这蒙得胜,乃神王府大总管蒙得恩族弟,凭此关系,在神国混得风生水起。
东王族灭之后,神王虽名义上,将政军要务交给了翼王,实则哪里放得下心?
往各路他不太放心的大将身边派遣监军,便是他控制军队、确保忠诚的“高明”手段之一。
这蒙得胜,便是专程从上京赶来,名为“协助”,实为监视罗大纲“剿逆”决心的。
眼下正随着罗部的后队一起行进,最迟明日晌午,必能抵达这经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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