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邦御史的府邸坐落于京城东城一片清幽的坊区,不算豪阔,却透着一股文雅简朴。
当叶明的马车停在府门前时,林振邦早已带着儿子林致远在门前迎候。
与朝堂上那个言辞犀利的监察御史不同,此刻的林振邦一身常服,神色间少了些许刻板,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感慨。
“叶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进。”林振邦拱手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林御史客气了,叨扰了。”叶明微笑还礼,目光落在林致远身上。
数月不见,这年轻人身上那股书卷气淡了些,眉宇间却多了几分钻研技术者特有的专注神采,手掌似乎也粗糙了些。
“学生见过叶大人!”林致远连忙上前,规规矩矩地行弟子礼,眼中满是崇敬。
宴席设在小花厅,菜肴精致却不奢靡,显然是用了心思。
作陪的除了林氏父子,还有两位与林振邦交好、品级不高的文官,一位是国子监的博士,另一位是翰林院的编修。
气氛起初有些微妙的拘谨。
酒过三巡,林振邦亲自为叶明斟了一杯酒,叹道:“叶大人,今日设宴,一是为致谢。犬子致远,性情跳脱,不喜经义,若非叶大人开格物院之先河,予其一条明路,只怕此刻仍在府中无所事事,虚度光阴。”
他看向林致远,眼中带着父亲特有的欣慰,“如今他醉心格物,寝食皆在院中,虽不免油污劳碌,但精气神足,目光有定,为人父者,心甚慰之。”
林致远闻言,有些腼腆地低下头,随即又忍不住抬头道:“父亲,叶大人,院中所学,实乃天地至理之妙!那蒸汽之力,齿轮之转,连杆之动,皆有其规矩法度,比之经义,另有一种严谨之美!”
“学生近日与张墨师傅探讨‘铁马’传动,发现若将此处齿轮比稍作调整,或可提升一成效率……”说起专业,他顿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那位国子监博士听得眉头微皱,显然对“油污”、“齿轮”等词本能地有些排斥。翰林院编修则露出好奇之色。
叶明笑着打断林致远:“致远,宴席之上,莫要只顾说这些。林御史,您过誉了。致远能有今日,是其自身志趣与勤奋所致。格物院不过是提供了土壤与水露罢了。”
林振邦摇摇头,神情变得郑重:“其二,老夫……是为一谢,亦为一愧。”他举杯向叶明,“昔日朝堂之上,老夫食古不化,屡次与叶大人相争,言语多有冒犯。”
“然北疆一战,新械之威,解边关倒悬之急;京畿田改医改,惠泽万千黎庶。老夫虽愚钝,亦知何为利国,何为利民。往日偏见,实是坐井观天,狭隘至极。这一杯,老夫敬叶大人胸襟开阔,利国利民!”
说罢,他一饮而尽,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知是酒意,还是激动。
这番话,让在座其他两位官员都有些动容。他们知道,以林振邦的脾气和身份,能当众说出这番近乎认错的话,是何等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