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望被锦衣卫反剪双臂拖出醉仙楼时,棋盘街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火光映照下,上千张面孔在夜色中浮动。
有挑着担子的小贩踮脚张望,有青衫书生交头接耳,有妇人搂着孩子躲在人群后头窥视,更有衣着华贵的富商站在酒楼窗前冷眼旁观。
这京城里,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骚动起来。
吴文望被推搡着往前走,绸衫的衣襟在挣扎中扯开,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旧中衣。那截摔碎的青玉簪还留在醉仙楼门槛边,此刻他披头散发,脸上泪痕未干,与半个时辰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吴先生”判若两人。
“这就是写那本妖书的渔阳散人?”有人低声议论。
“看着倒像是个穷书生……”
“穷书生?听说他这三日赚了几百两银子!那书卖疯了!”
“赚再多有什么用?现在好了,被锦衣卫抓了,那还能活?”
“活该!谁让他写书骂皇上、骂太子?”
议论声此起彼伏。
刘掌柜和另外两个书商也被押了出来。
刘掌柜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人拖着走,裤裆处湿了一大片,竟是吓得失禁了。
另两人面如死灰,嘴里不住念叨:“冤枉……冤枉啊……”
“闭嘴!”百户厉喝一声,三人顿时噤若寒蝉。
队伍穿过棋盘街,往北而去。
围观的百姓像潮水般跟着移动,维持秩序的衙役大声呵斥,用棍棒驱赶人群,却挡不住京城百姓看热闹的心。
这条不足二里长的路,走了整整一刻钟。
转过几条街巷,人群渐稀。
前方出现一片高墙深院,墙高三丈,青砖乌瓦,墙头布满铁蒺藜。
两扇包铁大门紧闭,门前石狮怒目而视,门额上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北镇抚司
这是锦衣卫诏狱所在,京城人谈之色变的去处。
民间有谚:“进了北镇抚司,阎王殿里走一遭;活着出来也脱层皮,死了才是真解脱。”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黑黢黢的,一股混杂着霉味、血腥味和腐臭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吴文望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
“进去!”身后一推,他踉跄跨过门槛。
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亮和声息。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甬道狭窄,两侧墙壁上插着火把,火光摇曳,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
每隔十步就有一名锦衣卫按刀而立,面无表情,如同泥塑木雕。
空气阴冷潮湿,墙壁渗出细密的水珠,地面铺着青石板,缝隙里是洗不净的暗红色,不知是多少人留下的血。
吴文望浑身发抖,牙齿咯咯打颤。
这不是冷,是恐惧,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恐惧。
“分开关押。”百户下令。
四人被分开带走。
吴文望被两名锦衣卫架着,穿过迷宫般的甬道,下了三层石阶,来到地下牢房区。
这里更加阴森,火把的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两侧是一间间铁栅牢房,有些里头有人影蜷缩,有些空着,但无一例外散发着死气。
锦衣卫从一个审讯组织,慢慢的转变成了情报组织,甚至是武装组织,在加上近些年来,朝廷内部的争斗减少了许多,他们严刑逼供这方面的业务,也萧条了许多,已经数年没有接到过来自天子的指定审讯了。
铁栅门“哐当”锁上。
锦衣卫转身离去,脚步声在甬道里回荡,渐渐远去。
黑暗笼罩下来。
牢房很小,地上铺着霉烂的稻草,墙角有个便桶,散发着恶臭。
墙壁湿漉漉的,摸上去黏手。头顶有个碗口大的通风口,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不知是月光还是远处的灯火。
吴文望瘫坐在稻草上,浑身冰凉。
他会死吗?
妻儿怎么办?
老母亲怎么办?
他想起老家那三间土屋,想起妻子粗糙的手,想起儿子稚嫩的脸……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在等他衣锦还乡,等他带回银子,盖新屋,买田地……
“啊——”吴文望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哀嚎,早知道,就应该老老实实写小黄书,不要自作聪明了。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得极慢。
每一息都像一个时辰。
半个时辰?